外出归来,还未到家,就被钻进车窗的槐花香早早唤醒。探身望去,满山可洼像是落满了洁白的云朵把天地相连。进门,打开窗户,那槐花香一掀窗帘又扑进了怀里,像是性急的小孙子一般,未等你坐稳便要和你亲近。我便就那样站在窗前,任它们尽情地抚摸着我的鼻翼、脸颊,任它们翻检着我的提兜、衣衫。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攀上了屋对面的山巅。已是盛花季,风起时落英纷纷。最理解槐花的大概要数蜜蜂了,到处是它们的窃窃私语。这槐树前缀的一个“洋”字,标明了它的身世。原产北美,一百四十多年前才引入中国。因它生长快、繁殖易、适应性强,“一年一棵,两年一窝,三年一坡”,迅速在我们的黄土高坡上洇染开来,逐渐成为乡土化的树种,成了绿化荒山陡坡的主力。近年来,随着生态环境的改变,延安四山的洋槐已有逐步被常青树种替换的趋势。望着松柏洋槐相间的山坡,有一种老少相携的感觉。这就更显出了槐花的纯洁清雅和乖巧可爱。
洋槐的洋为中用不仅仅在绿化,它完全走进了民众的生活。树身坚硬可作枕木、车轴,花朵是优质的蜜源,成林的洋槐不仅对二氧化硫、光化学烟雾有较强的抗性,还有吸收铅蒸汽的能力。槐花,似乎最能懂得草根百姓朴素的愿望。面对扑鼻的槐花香,无论是奔走他乡的游子、忙忙碌碌的普通市民还是那些至今仍固守着一片土地,勤劳、朴实、厚道、本分、所求有度的农民,心中都会增添一份诗意。每到槐花季,无论城乡,几乎到处可见采花人。这一抔清香,可以慰藉扯不断的乡愁,可以保持人们与大地的联系,更可以丰富家家户户的餐桌。这槐花上得了五星级大酒店的殿堂,可以在那鱿鱼海参之上增添一缕超凡脱俗的幽香;也可进入草根百姓的厨房,使那庸常的一日三餐多了几许别样的情趣和慰藉。使得粗粝的日子有一种别样的柔软充盈。
槐花,悦目、悦心、又悦胃。
槐花季,坐在林间,无需茶酒和咖啡,只需二三在同一片母土上长大的朋友,望一眼在那蓝天白云中玉铃般摇曳的槐花,你会想起村巷里飞奔的铁环、小河里载着大呼小叫的冰车;望着那在花间忙碌的蜜蜂,你会想起过往岁月里多少位含辛茹苦的亲人,他们把颗粒饱满的子实送进学校大灶,又悄悄趴在教室的窗户上,看我们描写一撇一捺;他们多少次在电话里把一声长叹咽下,换作轻快的话语:一切都好,不要操心。我们在这淡雅的槐花香里可以同听《一荤一素》:
日出又日落深处再深处,
一张小方桌有一荤一素,
一个身影从容地忙忙碌碌,
一双手让这时光有了温度。
太年轻的人他总是不满足,
固执地不愿停下远行的脚步,
望着高高的天走了长长的路,
忘了回头看她有没有哭……
让这满天飘逸的花香母爱般把我们抚慰。
“在全部的造物里,最弱小的,往往最富有生命力。”洋槐以它那顽强的生命力见土生根,迎风展枝,那花朵单看去是那样平凡弱小,可是一旦连片成林便可遮天蔽日,形成浩大的花的海洋,那飘荡在空气中的清香犹如海浪一般,能鼓动起生活的帆,使我们的脚步不再那么沉重。
噢,如果您也和我一样满头白发,一个人在这林间独步,那么请您坐在山坳里的茅庐前,人与槐花两白头,闭上眼睛,听那花香的脚步。风轻时,它像明前雨、像最温柔的手掌,从这山山洼洼里拂过,催醒土地,催醒万物,催醒人们对生活的热望;风急时,它像一滴滴水珠汇成的瀑布,可以将世间的杂尘涤荡,用浩浩荡荡来形容也不为过;日落了,风住了,它会像暮霭一样在天地间氤氲,一点点将您托起。
槐花,一视同仁,从不会嫌贫爱富,一手形而上,一手形而下,让不同阶层的人各取所需。只要你愿意接近土地,你便随手可取,可以将它煎炒蒸煮,满足味蕾的渴求;你也可以把它视为神赐,从中慢慢品悟什么是朴素高雅,什么是平凡和伟大。一抔自然香,千里快哉风!
槐花季,徜徉在这清雅圣洁的花海里,总会使人想起一句话:平平淡淡才是真。尽管在远方等待我们的不一定是诗,但明年总会有明年的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