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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8月18日
陶钧文思 澡雪精神
——《散文艺术视野》跋
  史小溪
  几年逡巡,犹豫徘徊,想把自己多年来写的文学论述、议论、评说、杂七杂八争鸣的东西,收集一下,粗略看竟有百万字多了。这些文章前前后后大都在全国各地一些文学刊物发表过,现在删繁就简剔除捡拾,集束问世,书名《散文艺术视野》。
  我是初中老三届,就要成高中生时,“文革”开始了,后虽进过工科大学校园,也在文科大学进修过,但已不可同日而语。我们这代人的知识体系是破碎的、不完整的,对文学理论的感知靠的是自学和在创作中不断感受,意识也由朦胧模糊到逐渐清晰清醒。
  全书分为四部分,一部分是关于西部散文的思考见解。上世纪90年代中期我曾主编出版60多万字的《中国西部散文》(上、下),由国家出版社东方出版中心推出。当时引起散文界关注,被诸多评论者说成是当年散文界十大事件之首,文学评论家孙宪武在《西部人文精神的交响》指出:“由史小溪主编的洋洋60多万字的《中国西部散文》(上、下),是西部优秀散文和散文家的一次大聚合,大展示,其博大精深、璀璨夺目,是前所未有的。”“必须要说的一句话是:《中国西部散文》那浓郁的人文精神,岂止是西部的,她也是全中华的。”(载《飞天》1999年第1期)
  另一部分是给散文家或文友写的序,粗略一看竟写过几十篇,这里选择其中9篇。还有一部分系文友间书信、读书笔札,是自己的艺术思考和审美追求。我很喜欢这类书信文体,我们这一代,年轻时生活圈单调,朋友间的倾诉只有书信。最后一部分是近十年来,在全国各地地方文联组织的创作会或大学的散文创作讲座,归辑为“中国传统散文艺术和当代艺术散文”一并收入。
  多少回旭日晨曦,我站在群山之巅,眺望晖光中醒过来的高原,那一圈圈向外扩展的千山万壑,如凝固了的大海波涛起伏连绵,瓦蓝天际格外澄澈。
  多少回黄昏苍茫,我眺望远方模糊的山岚,那沉沉下落的鲜红夕阳,绽放开云霓霞彩。山间河谷树木扶疏掩映着村落,弯曲的大路小径,是归来的牛羊和农人。
  我知道,那就是生我养我的故乡。
  ——陕北!
  牧歌,山谣,号子,酸曲,混杂着乡音传来。一听到信天游,我就有一种隐隐的激动和亢奋。我的陕北民歌,为什么会是唯一走向全国、走出国门的民歌。
  余秋雨先生有言:“陕北人即使衣衫褴褛地走在世界上,也会被人看出是有文化背景的人。”著名作家严文井老师是“老延安”,他给我说起50年代末在印度参加一个世界作家会议,大家联欢时他无法推脱地唱了一首年轻时学的陕北信天游:“你妈妈打你不成材,露水地里穿红鞋(hai)”,结果引起作家们很大的兴趣……古希腊哲学家、诗人德谟克利特说:“具有一个好灵魂的故乡,就是整个世界。”我的陕北我的延河,那梁峁连绵沟壑纵横,那些高粱糜子谷子豆稞,那些荒凉的村落和勤劳憨厚顽强生存的乡亲,就是一个具有好灵魂的故乡。
  陕北啊陕北啊,你古老璀璨而伟大的人文精神,就是我的力量,我的智慧,我的突破和超越,是我永远取之不尽的生命之源。
  岁月荏苒,如今我已步入“古来稀”的序列。如庄子所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听说晚清时,我们是大户人家,往来河东山西经商,高骡子大马,马头上是铜铃和红缨子,有点富贵气派。多年后,我看到了家族的那两扇破旧不堪、厚重笨拙的老龙门上的对联:门前车马不为贵,家有读书志气高。听说我的曾祖父是个富有开创精神的人,我的大爷爷也很厉害。后来家道中落,大伯父给人家当了长工,父亲10岁时就开始揽工放羊……就是这么一个贫苦家庭,我奔波几地开始自己的读书生涯。后到农村劳动一年多,我冲破千难万难,终于磕磕绊绊被代号信箱的一家国家冶金部属大企业招工确定为名额。但是,那仅仅是过了第一关,多舛的命运依然让我像海浪中挣扎的舢板……
  我给很多朋友在信中写道:“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我生活的孤舟,将永远停泊在一个荒凉的冷落的寂寞可怕的死气沉沉的码头上。”后来我又奔波辗转去到陕南、川东北、鄂西北、大巴山南北东西,常情不自禁地感慨命运无常。
  俄罗斯诗人普希金说,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那些给我心灵上的重击,后来都成了我写写画画的灵感。我在一篇散文中写道:“谢天谢地,我终于最后一批被推荐上了全国重点冶金建筑大学。是整整几年的礼拜日都去职工大食堂拔猪毛、摘菜叶的‘报应’?还是拖着砸伤的腿执拗不下火线的抚慰?还是在报刊发了几篇小说散文的威力?还是筛选考试名列前茅的缘由?我说不清……”
  我从小在一个桃花杏花盛开的农村长大,会干农活。作为知青曾在农村劳动过。在汉江大巴山一带的冶建工地奔波13年,汽车修理工、工程师助理、宣传处干事、公司小报编辑,先后在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机电系、四川大学中文系求学。后调回故乡做文学编辑。我认为作为一名人民作家,应该恪守高贵的人格,有社会良知。同时也要坚守自己文学艺术精神和审美的良知。鲁迅先生说:“文艺是改造国民精神世界的火光。”曾任法国总统约瑟夫·戴高乐说,他们杰出的象征派诗人保尔·瓦雷里是“法国文化的一面镜子”。所以,要努力像前辈大家那样营造属于自己的精神岛屿,写那些经得起岁月检验的、真正堪称人类精神食粮的传世之作,而不是那些仅仅属于一个阶段一个时代的速朽的东西。
  土窑洞老镢头煤油灯,小米饭养育我的精神。大巴山夜雨汉江的风,重关隘峡脚下行。
  看了这些,也许你才会懂得,陕北高原这块褐黄色的土地,是怎样风里雨里铸造了我的筋络骨骼;是怎样把一种深厚闳美的文化基因渗透进我的躯体;是怎样把一种本色、品质、风貌和精神根植于我的血液……我曾写道:“故乡的延河呀,也许正因为这,注定了我和你永远不会被割断的联系,也注定了我永远是你这条母亲河流的儿子。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我会永远守望在你的怀抱豪迈放歌或苍凉低唱。”
  那是我的心声。
  而在大巴山十多年时间里,感受着与北方之北完全不同的物象,那里有来自五湖四海的能人志士,他们跌宕起伏的命运,给我带来了深刻的印象,开阔了我的人生视野。
  在我疲惫和失望的时候,就像处在月黑风高、黑云压城混沌的暗夜,天边隆隆的隐雷在我的心灵旷野滚过。冷不防,记忆中余秋雨写的那篇《三峡》里很有精神硬度和生命亮度的话语就冒了出来:
  “在李白的时代,有很多诗人在这块土地上来来去去。他们的身上并不带有政务和商情,只带着一双锐眼、一腔诗情,在山水间周旋,与大地结亲,写出一行行毫无实用价值的诗句,在朋友间传观吟唱,已是心满意足。他们很把这种行端当作一件正事,为之而不怕风餐露宿、长途苦旅。结果,站在盛唐的中心地位的,不是帝王,不是贵妃,不是将军,而是这些诗人。”
  “很把这种行端当做一件正事”,是我常悄悄或偷偷装在心里的、羞涩而且怕丢人、怕被他人蔑视嘲讽,不想说出来的隐语。大隐隐于市,大隐是道,处于肮脏朝政繁华闹地,独善其身,守望心灵净土,寻找一份宁静高贵。小隐隐于野,小隐是我,沉湎荒芜之野,守望清洁,寒素清白,自食其力,不愿与混沌尘世同流合污。
  在高地上有过瞭望,有过茫然若失。但保持一种文化素质的清洁精神,一直是我心之仰仗意之向往!
  我刚重读过茨威格的《人类的星辰闪亮之时》《群山之上的精神高地》等书籍,
  瞬间犹如醍醐灌顶,仿佛遥望见远处若隐若现的灯塔!是的,人们仰望盛唐的灿烂,仰望欧罗巴文艺复兴文艺启蒙的辉煌。
  走了这么多年如苦行僧般的旅途,一直有余光中《寻李白》的诗句激励着我斗志昂扬矢志不渝: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
  剩下的三分啸成剑气
  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读书札记,闹着玩儿,玩而不丧志矣!
  (文章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