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嘉宾崔完生 主持人胡琛:本期《作家说》节目,我们邀请到的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化工作家协会副主席、鲁迅文学院第31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诗歌班)学员——崔完生。其作品在《诗刊》《中国作家》《星星》《延河》《诗潮》《草原》《山东文学》《地火》《石油文学》等文学期刊发表并入选部分年选。出版有诗集《挚爱者》《信天游的大地》《所有的可能都叫运移》《前尘》及纪实文学、编著作品多部。曾获得柳青文学奖、陕西省职工文化艺术节文学征文诗歌类一等奖、刘伯温诗歌奖(提名奖)、中国作家协会“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主题实践先进个人等多个奖项。
胡琛:崔老师,您是怎么走上文学创作这条路的?
崔完生:上学的时候我的数理化成绩一直比较好,反倒是语文成绩常在六七十分之间。大约在1984年,语文老师布置的一篇作文题目是《雨伞》,我记得作文开头的第一句写得是:我在商店遇到雨伞。在正文中写了我和雨伞的对话。具体的内容忘记了,但是采用了童话、寓言的手法,使得这篇作文具有一定的新鲜感。老师在评语中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还在作文课上让同学朗读了一遍。
我不知道这是一个意外还是一个必然。这篇作文的出现,居然成为我此生的一粒文学种子,从这一天开始,我不仅认真地写每一篇作文,而且开始写日记。作为学生,因为时间问题,不敢学写散文,就开始写诗,起初模仿前苏联的阶梯式诗歌,记得我的第一首诗是写国庆的,第一节是这样写的:“国庆、国庆/一天,一天/即将来临。”行与行之间退回两个字,我非常佩服那时的我,连诗是什么都不懂,就敢写诗,这大概就是无知者无畏吧。
这首所谓的诗,抄写在学校的黑板报上,看着自己的名字被别人看着,又被别人记下,我很享受这种虚荣,于是就开始几乎一天一首地学习写诗。一直写到1991年,写下的诗稿有一尺多厚。在这几年期间,不断地将自己的诗向外面投稿,除了在几家内刊选用了一些,几乎没有在正式刊物(纯文学刊物)发表一首。
1991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我坐在火炉旁,把自己辛苦写下的诗稿全部烧为灰烬。那是一个懵懂的少年诗人梦破灭的夜晚,也是一个重塑的青年诗人梦启动的夜晚,当我流着眼泪把诗稿烧完后,我对自己说:“你没有理由不成为一个诗人。”
从这一天开始,我加大自己的阅读量和写作量,从每周一本书提高到每天一本书,从每天一首诗提高到每天三首诗。因为白天要上班,就把晚上的时间利用起来,几乎每周都有两三个晚上不睡觉。这种近乎疯狂的学习写作方式,加上每年参加2到3个诗歌函授班,诗歌的写作水平逐渐有了提升,从1992年开始,陆续开始在各种报刊发表,每年都有30首左右的诗发表出来。1994年,在《诗刊》发表了作品,也出了个人的第一本诗集。诗人梦才正式开始迈步。
胡琛:您的作品整体的创作过程是什么样的?
崔完生:作为一个写作者,写什么与怎么写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对于我来讲,作为一个学习者、实践者,写了40年了,现在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写。写的过程是一个不断试误的过程,也就是说在写的过程中,不断辨识、排除不能怎么写,然后慢慢领悟应该怎么写。
对于我来讲,与其说写诗是与自然、社会、人群的沟通和对话,还不如说就是一种自身心理、生理、感官以及回馈信息的需要。诗歌就是一条线,连接着人与自然、现实与梦想、真实与虚幻、生与死、我与非我。
我写诗总要经过反复修改。一首诗往往先有灵感后有写作,很少有一气呵成的诗。当一首诗歌在我大脑中形成时,有时是一抹光,有时是一滴雨,有时是一场梦,有时是一阵痛,有时是一道缺口,有时是一条河流,文字通过我的手、我的笔,倾注到纸上的时候,那时我才能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激情和活力。
说真话,一首诗写作与修改的过程中,我才能感觉到我像个诗人。
胡琛:您的诗集《所有的可能都叫运移》获得了柳青文学奖,可以简单地和大家聊一聊这本诗集的创作过程吗?
崔完生:《所有的可能都叫运移》这本诗集,是我石油诗的一部精选集。尤其是石油名词这一部分,是我近十年来对石油的勘探开发全面接触后,个性化理解的结果。在写作中,我大胆地选择了《烃源岩》《储集》《盖层》《圈闭》《运移》《保存》这些纯名词的标题,这些标题就是石油地质中最基本的概念,是石油生成、保存的基本条件。这些在地下的世界,我从认知、科普的原点出发,给予其生命化、情感化、亲情化、自我化、形象化的改造,让工业化在诗歌的分行中有诗意呈现,让科学在诗歌的表达和表现中有合理空间。
胡琛:那您作品背后的灵感来源是什么?
崔完生: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可能是灵感的触发点。长时间处心积虑、刹那间通感来袭,这就是灵感来了。灵感可以说是源于一种感觉、惊异、变异、经验,或者就是一种快感、疼痛,在日常的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心有所感、心有所悟的现象,“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就是这种现象。灵感可能是深度思考的结果,也完全可能是偶然的点石成金,这种具有突发性、瞬息性、启发性、领悟性特点的就是灵感。就一个作品而言,构思、落笔可能就是根据一个灵感,也可能是写的过程中猛然迸发出来的一个词语、一个句子。在某种意义上,灵感就是作品中睁开的第三只眼睛,看到的不单纯是物质,也不单纯是精神,是一种超然物外、出乎神外的,立地成佛一般的顿悟。
胡琛:您在创作过程中遇到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崔完生:最大的挑战就是那种江郎才尽的感觉。一个作家总想写人人心中有,而人人笔下无的文字,从专业角度和职业操守来看,一个作家是不能写别人写过的、自己写过的东西。而在实际创作中,要达到完全的创新是非常非常难的。
在绝对意义上讲,写作是极具挑战性的一件事情。因为一方面要面对浩瀚的现成文本,一方面要完成新颖、特质化的写作,这几乎是一种极限挑战。在写作过程中,可能自己穷尽才华写出来,已经是别人写过的东西了,所以在初稿完成后,总想在表达、表现的辞藻、细节、手法上求一点变化,也想在意象、意蕴、意境上有新的内涵或者外延。
美好的愿望总是很难实现。一个作品完成后,总是会有忐忑、惶恐的感觉。我是个业余写作者,自己的阅读量和写作量都不是很大,阅读过的书不超过一万本,能留下深刻印象的也就一二百本;写过的文字不足500万字,除了新闻、公文等非文学文字,真正落实到文学范畴的不足100万字,而发表出来的自己认为满意的,羞愧得连口都张不开来。
所以,创作中遇到的最大挑战是:没有写出来好作品。
胡琛:您觉得写诗追求的理想和目标是什么?
崔完生:我觉得谈理想有点大,说说目标吧。
一是可以获得心灵的宁静与和谐。在高科技迅速发展、市场经济和多元文化的冲击下,当代人与人的关系越来越疏离。家庭解体、老小失养、孤寡无助是处有之。加之就业与职场竞争激烈,生活节奏紧迫而急促,给人的精神带来极大的压力。凡此诸种压力导致心灵世界的失衡、焦虑、苦闷、烦恼、孤独、空虚、痛苦等随之产生。如何调适心灵世界的冲突、化解精神矛盾,成为当今人们所面临的重要课题。目前社会上各种心理诊所的涌现,都是为解决这些问题而来。但是,人类自我心灵世界的平衡、宁静、快乐、和谐,靠异己的权威和力量、靠外在的东西并不能真正解决,它必须依靠人的自我调适。当我心情苦闷、思想困惑,特别是感到有些焦虑的时候,就读一读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屈原的《离骚》,游心于这些天才诗人所描绘的理想天国、人类的“可能世界”,心灵自会得到一种慰藉,获得平衡和宁静,由冲突进入和谐——哪怕是短暂的。
二是有助于调和人际关系。在有限的资源面前,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为之尽心竭力地奋斗,必然导致人与人之间的互助合作和不可避免的竞争。诗歌中的和谐意蕴对于调和个人心理、现代人际关系具有一定的辅助作用。
我写的很多诗其实就是在身体、灵魂不安的情况下写成的。写作是宣泄、是调和,是“不平则鸣”,是“心有块垒”,是“有感而发”,是“触景生情”,是“鬼使神差”,是“情不自禁”。
总而言之,诗的终极追求在于平衡自己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