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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11月24日
故乡的味道 心中的乡愁
倪小红
  在那悠长而温柔的岁月里,总有一些味道,能穿越时空的隧道,唤醒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提醒着我们根之所系,脉之所维,那便是乡愁的味道。每个人的胃都是有记忆功能的,儿时喜欢吃的食物会伴随着我们的长大深深地烙在心里,刻在胃里。家乡的豆腐是深刻在我记忆中的美食,它们不仅滋养了我们的身体,更成了连接过去与现在、故乡与他乡的桥梁。
  我的家乡在陕西省洛南县,其北倚秦岭,南屏蟒岭,群山遍布,洛水蜿蜒贯穿其间,山清水秀,物产丰饶,美食数不胜数,也有许许多多别具风味的小吃。然而,最终跳跃于我舌尖上的记忆,莫过于儿时父母在老屋里做的那一锅锅雪白如玉,软而不烂,吃着柔软、细嫩、香醇的豆腐,那是秦岭深处让人回味不尽的味道。每到夜阑人静时分,循着这缕“香”愁,寻觅那一份今生难以割舍的血脉联结。
  我出生在80年代,那个物产短缺的年代,豆腐并不是普通人家平时都能吃到的美食,只有逢年过节,家家户户才会做豆腐,作为犒劳自己、招待亲人的佳肴,素饺子、豆腐臊子面、砂锅豆腐就是年的味道。
  在我家老屋进门的地上,支棱着一盘不大的石磨,在靠近土炕旁有一个宽大的灶台,家里那口黝黑的大铁锅和石磨是老屋里最忙碌的物件,父母就靠着这两件老物件撑起了这个家。
  谚语说,世上三般苦,撑船,打铁,磨豆腐。这三种是最苦的活儿,干活期间不能有片刻停歇。在没有电的年月里,做豆腐是一项既费力又劳心的工作,所以做豆腐的大都是能吃苦耐劳的人家。
  少不更事的年纪,不知人间疾苦为何物,更不懂得体谅父母的辛苦。经常在早晨起床上学的时候,热气腾腾的豆腐已经做好,院子里已经站了几个来端豆腐的邻居,总觉得父母做豆腐很容易,直到我和父亲一起做豆腐,才体会到每一步都是那么艰辛。
  记得小时候,家里做豆腐,母亲先用簸箕把黄豆筛选出来,淘洗干净后晾干,用石磨将豆子磨成豆瓣,再用箥箕箥去豆皮,母亲将选好的豆瓣泡在大盆里6个小时,待豆瓣泡胀后,母亲再用清水淘洗几遍后倒入铝盆,就在屋里石磨上磨浆。
  父亲两手握着一根一端套在石磨的拐把,吃力地一推一拉,石磨就转了起来。母亲站在石磨旁,拿着铁勺往磨眼里添着泡制好的豆掰。在两人密切的配合下,石磨不停地“嗡嗡”转动着,从石磨缝里吐出了夹有白沫的豆浆,流到磨盘上,再从磨盘的豁口处淌到下边的木盆里。为了保证豆腐的质量和口感,父亲将豆瓣细磨三遍,待豆瓣全部磨完,父亲衣服早已湿透了。
  过滤去渣是个力气活,父亲在吊起的十字木架上,挂上吊包,母亲一盆盆把细磨的豆浆倒入包里,父亲不停地摇着木架,滤过渣的豆浆“哗哗”地流到了包下的大盆里,然后用木夹板挤压包里的豆渣,再用清水冲刷、挤压,反复几次,直到豆渣里的豆浆挤干净。
  母亲把滤过渣的豆浆往大铁锅里倒。等灶台上的大锅满了,母亲生着火,拉着风箱,锅底那红彤彤的火苗,燃起了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等到锅里“咕咚咕咚”冒着白泡,翻江倒海的时候,豆浆就煮好了,白花花的豆浆像天上游弋的云朵一样美丽。
  父亲随之用漏勺捞出滚起的泡沫,停火几分钟,就开始点豆腐了。“需要点卤了,这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父亲说着。纯朴的父亲一直用酸浆水点,经过“酸水”点制出来的豆腐,既有豆腐固有的鲜嫩爽滑,又去除了卤水和石膏点制所带有的豆腥味、苦涩味和石膏渣,更加柔韧细腻。
  父亲用大铁瓢舀上酸浆水慢慢地在锅里的豆浆上转着,缓缓把酸浆水点入豆浆里,全神贯注盯着豆浆的变化,当豆浆完全变成像一朵朵雪白的棉花,云朵一样的豆腐脑漂浮在黄亮亮的汁水里就好了。舀出豆腐脑,倒入铺有白布的木框内,用布包好,盖上木板,压上重物,沥去浆水就是白里透黄柔嫩鲜香的豆腐。
  制作豆腐的一道道工序看似烦琐,实则凝结了用时光沉淀下来的火候与手感。父母懂得美味需要耐心地劳作与等待,也特别感谢大自然给予的恩赐。每逢农历的初一和十五,母亲总会将出锅的豆腐切出方方正正的一块,虔诚地供到灶王爷前,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只要父母做豆腐,我总要吃碗热豆腐脑。端起碗,白嫩嫩的豆腐浸在鲜美的汤里,鲜红的辣椒,碧绿的香菜,再点上一些香醋,轻轻把它摇晃一下。片刻,一碗色香味俱全的豆腐脑就完成了。爽滑的豆腐脑在嘴里“滑动”,再抿上一口汤,那飘散其间的味道就会在嘴里“荡漾”,让人意犹未尽。
  由于父母做的豆腐口味纯正,来家里购买的、预订的顾客络绎不绝,甚至有二三十里开外的人来家预订。父亲说:“人家相信咱,咱就得让人家满意。”不论多远,刮风下雨,父亲都会准时送到。父母为了满足顾客需求,常常通宵达旦,昼夜加工。
  和父亲一起做豆腐的时候,父亲常说做人和做豆腐一样,做豆腐要三净四好,豆净、工具净、豆腐坊净,豆好、水好、技术好、最关键还得心好。卖豆腐不能缺斤短两,给人称豆腐要高头秤,顾客的豆子要低头秤。答应人的事,不论再苦再难,不论赔钱、挣钱都得兑现。父亲没上过一天学,但说的话却是我人生的箴言。
  “清白之身,洁净无瑕。”父母做的豆腐像父母一样,外形方正、内心柔软、清白如纸、不容杂质、不加装饰、坦白真实!在父母眼里,每一块豆腐都很珍贵,它能帮助自己供养子女,父母用那双干瘪的手把我和哥哥拉扯成人,把他们生活中最幸福、最温馨的时光都给了我们,将自己矫健的身姿压得消瘦,将自己压缩成黄土地上弯曲的形状,却将我和哥哥高高地举过胸膛,一个个送向远方眺望世界!
  光阴荏苒,岁月匆匆,孩童时做豆腐的事情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父母年事已高,家中再也不做豆腐了,那个摇包架子也像个退役的英雄一样静静地躺在厢房的一角,上面挂满了灰尘,它代表了一段历史,仿佛在向后人倾诉当年的丰功伟绩。
  工作后我到过多个城市,也品尝过许多不同风味的豆腐,但心中始终念念不忘的,还是父母做的豆腐,那是父母对子女深深的爱与关怀,是味蕾上的记忆,情感的寄托,更是那份无论走到哪里都难以割舍的根脉相连。父母那种勤劳自强的精神如同山间清泉,滋养着我们的心田,让勤劳的美德在我们身上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他们用一生的辛劳,教会了我们生命的意义,在平凡中追求不凡,在奋斗中绽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