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海宏
我无法想象你是如何用两天一夜的时间走完这四百里路的。也许是因为我的祖母病情严重,使你心急如焚,抑或家中其他人在焦急等待,让你星夜兼程。
要知道,在那个年代,从肤施城到村里,有足足四百里,要翻越大塬,跨过长河,就连镇上两天一次通往城里唯一的一趟班车,也是一辆陈旧的卡车在车厢里摆上板凳,从黎明走到黑夜才能够抵达,其间还要忍受突如其来的风霜雪雨以及长久的颠簸。而你,却用双脚在这坎坷而又充满危险的路上走完了四百里。
我想,你出发的时候可能是个清晨,虽然我是从母亲口中得知你的故事,但她也无法告诉我,那次究竟是寒冬还是酷夏,深秋或是早春,但不论任何的季节,总会出现让人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你从城里出发,朝着家的方向,背上干粮,一路前行,中午时分,你便抵达了蟠龙山下,山并不高,但非常峻峭,方圆三十余里没有一户人家,还时有野兽出没。不知道当时的你是否有一丝害怕,是否准备好了用来防身的木棍,途中又经历了什么?总之,你顺利地翻越了蟠龙山,来到了云岩川。
这是一道非常长的川道,一直延伸到黄河西岸,好在川道中,时不时地会出现一两个村庄。这时的你,应该松了一口气,再也不用担心野兽或者是山里突变的天气,脚下的步伐也轻松了不少,晌午时分路过一个村庄,你向老乡讨了一瓢凉水,就着干粮为自己补充能量,沿途的公路两边白杨挺拔,似乎在为你守卫途中的安全,鸟鸣婉转,伴随着你脚下的每一步,可你也会感觉到疲惫,甚至有些抬不动脚,只好靠在路边的大树下稍作小憩。
可你心里清楚,不敢歇息太久,你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继续前行。日头渐渐西斜,你终于到达一个小镇,食堂里飘出了饭菜的香味,可你身无分文,只能够咽下口水,在一户人家去讨水,那户人家善良,问出了你徒步回家的缘由,可他们已经吃过了晚饭,瓷盆里的面汤还留有余温,为你盛了一大碗泡上干粮,再就上一点点酸菜,再次让你全身又充满了力量。
天色已暗,四周安静了下来,你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白杨树的沙沙声。但你知道,夜里也不敢停歇,母亲的病耽搁一分钟,就多一分凶险。在经过一个村庄后,眼前是一条宽阔的河流,你来到河边,借着月光挽起裤角,可你无法准确判断河水的深浅,以至于到最深处时,河水已经没过了腰,几次差点将你冲倒,等到达对岸,你的裤子已经全部湿透,你拧干裤子的水穿上鞋子,在月色下继续前行。一阵风吹过,你打了个寒战,但依旧没有停下脚步,直到湿透的衣服干了又再次被汗水浸湿。
月色已经不见,漫天星光下,一阵野兽的叫声传来,你辨不清到底来自哪个方向,心跳也快了起来,可你走得越快,野兽声就越清楚,你最终还是害怕了,躲进一个废弃土窑洞里,捡来干柴在窑口生起了火增添一丝温暖,也可以驱赶突然出现野兽。火光升起,困意突然袭来,就索性靠在墙角眯上眼睛。
当你醒来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整个大川又充满了生机勃勃,但你却懊悔不已,恨自己怎么能够睡着。可当你走出土窑洞时才惊奇地发现,这是镇上附近的一个村庄,于是,你全身又充满了劲,伸展了一下四肢,可当你一抬脚,却发现布鞋一只鞋底已经磨穿,另一只鞋尖上也破了两个洞,但这不要紧,毕竟脚下一直都是松软的黄土。
走过云岩河的小桥,你没有选择大路,而是拐进了一个深沟,沿着沟里曲折蜿蜒的小路前行。这条沟对你来说太熟悉了,曾经无数次天未亮你就背着柴火到镇上去卖,哪里有清澈的泉水,哪里有野生的水芹菜,你都一清二楚。但此刻,你只想早些到家。
约莫一个来钟头,你终于到了村口,那棵钻天的大白杨拍着叶子,发出一阵阵欢快声,你的心里也瞬间平静了下来。大门口,忠诚的黑狗似乎预感到你要回来,卧在门外的草丛中,看到了你便欢快地扑了上来,你摸摸它的头,默默地告诉它不要担心。
终于可以吃上一口热饭了,虽然只有小米汤和硬邦邦的窝窝头,但不论怎样总算是热乎的,你草草填饱肚子,换了一双看起来并不是很破的布鞋,接过家人给你准备好的干粮,将从全村人那里凑来的医药费,用针线认真地缝在衣裳夹缝里,又转身出了门,朝着肤施城的方向匆匆而去,黑狗跟在你瘦小的身子后面,一直将你送到十里外的峁上,蹲在一个土包上目送你下了峁,拐到肤施城方向的路上。
母亲告诉我,这次你到肤施城,只用了一天的时间。我想,你可能在途中遇到了好心的伐木卡车,或者是去煤矿运煤的拖拉机,他们将你一直捎到了蟠龙山下,让你当天夜里便将医药费送到医院,也将祖母从死神的手中夺了回来。
你用自己的脚步丈量了从肤施城到家的距离,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在苍凉的月光和璀璨的繁星下,用你瘦小的身躯诠释好男儿的担当。在这来回四百里的路上,你的脚印已经镌刻在厚重而又苍凉的沟壑间,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