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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3月09日
写给黄土地的诗篇
——《我的遥远的清平湾》的语言特色
  张弛
  《我的遥远的清平湾》是作家史铁生的成名作,以自身经历回忆了陕北的知青岁月,真实鲜活地表现了陕北的风土人情。作家王蒙评述《我的遥远的清平湾》是诗,是涓涓的流水,是醇酒,是信天游,是质朴而又迷人的梦。
  史铁生注重语言句式的锤炼与变换。小说中有这样一段描写:“越是穷地方,农活也越重。春天播种;夏天收麦;秋天玉米、高粱、谷子都熟了,更忙;冬天打坝、修梯田,总不得闲。”若将其改为:“春天播种;夏天割麦;秋天收庄稼;冬天也不得闲。”语言便显得呆板。而作者的原句既简洁地描述了一年四季的劳作,又使语言灵动丰富,简短却不失韵味。后文还有这样的描写:“一担粪六七十斤,一早上就得送四五趟;挣两个公分,和六分钱。在北京,才够买两根冰棍的。那地方当然没有冰棍儿,在山上干活渴急了,什么水都喝。”整部小说中,作者不会使用过长且繁复的语言,更多采用白描般朴素平和的语言,使苍凉之意慢慢渗透。
  《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多次引用陕北信天游,产生了独特的艺术效果。第一次是破老汉一路边走边唱:“崖畔上开花崖畔上红,受苦人过得好光景。”陕北穷山穷水,好光景是父老乡亲的深切期望,这里真实再现了“我”对当地的第一印象,也为后续的书写奠定了苍凉但不悲苦的基调。第二次是破老汉向“我”谈及老家,唱道:“提起那家来,家有名,家住在绥德三十里铺村。”这里破老汉唱出了自己的身世,让人不禁感叹居然还有比清平湾更穷苦的地方,凸显出当地农民生存之艰苦。第三次是破老汉唱:“揽工人儿难,哎哟,揽工人儿难,正月里上工十月里满,受的牛马苦,吃的猪狗饭。”这是破老汉对绥德老乡的同情和对生活的感慨。第四次是破老汉唱《走西口》:“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也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送歌到大门口。走路你走大路,再不要走小路,大路上人马多,来回解忧愁。”后面又唱《女儿嫁》:“一更里叮当响,小哥哥进了我的绣房,娘问女孩儿什么响,西北风刮得门闩响。”这一段看似表现了破老汉的幽默,实际侧重表现了他丰富的情感,也是为后面描写破老汉的爱情悲剧作铺垫。第五次是破老汉唱:“对面价沟里流河水,横山里下来些游击队。”破老汉唱着红歌,大概是想起了年轻时参军南下的日子。
  引用信天游,不仅推动了故事情节,也丰富了人物形象,让小说与信天游融为一体。劳动人民虽然生活艰苦,但依然活得坚强,活得火热,这是信天游的精神内涵,也是小说的主题内涵,更是史铁生的精神追求。
  大量使用陕北方言是这部小说的又一大特色。在破老汉刚出场时,作者便写道:方言中,“白”字发“破”的音,因此称白老汉为破老汉。或许是因为他穷,英语中poor就是穷的意思,大家都叫他为破老汉。这种说法显然不对,但作者在此有意产生联想,既表明破老汉的身份,也增加了语言的趣味性。小说中的人物对话采用方言,既给人亲切真实之感,也使语言灵动活泼,富有趣味。例如小说中“我”与“留小儿”的对话:“真个是在窑里看电影?”“不是窑,是电影院。”“前回你说是窑里。”“噢,那是电视。一个方匣匣,和电影一样。”……作者对方言的熟练运用,在亲切自然的对话中巧妙揭露了人物之间的认知差异。
  方言不仅是作者构建小说的“工具”,更是小说内容的重要组成部分。“陕北话中有些很文的字眼:喊不说喊,要说呐喊;香菜,叫芫菜;骗人也不说骗人,叫做玄谎,连最没文化的老婆儿也会用酝酿这词儿。”在这里,方言作为陕北文化的载体,成为作者构建故事背景的重要一环,更能体会到作者对记忆中清平湾的留恋与热爱。然而,作者并没有完全依赖方言来呈现小说的内容,而是以普通话为主体,仅在特定部分融入方言。这种处理方式实现了主声部与副声部的巧妙配合,达到了两种语言的和谐统一。
  在叙述方式上,史铁生有意淡化“我”这一主体,呈现出零度写作的状态。小说没有强烈的戏剧冲突和深刻的情感激荡,我们就这样跟随作者慢慢悠悠地重温陕北农村的生活,聆听平凡的故事,结识淳朴的乡亲。作者也并未刻意追求故事的紧凑性或逻辑性,而是想到什么写什么,如涓涓细流般自然舒展。例如,当“我”清明节病倒时,队长把蒸馍放在炕沿上让“我”吃,自己在一旁“吧嗒吧嗒”地抽烟,队长看着“我”吃,不言语,临走的时候说:“哎!心儿家不容易,离家远。”这里本可以大肆渲染情感,但作者却有意淡化人物互动,将情感隐藏于文字之下,轻描淡写,不露声色。
  即便是文章中最为感人的一幕作者也并未过多渲染。“我”下肢瘫痪回到北京住院,从陕北回京的同学来看“我”,他从兜里摸出一张十斤的邮票,说是破老汉让捎给“我”的。“粮票很破,浸透了油污,中间用一条白纸相连。”这一幕让人动容。生活本就艰苦的破老汉,将省吃俭用才留下的粮票给“我”,破老汉说“我”看病时能用得上,哪怕他听别人说北京用不了这里的粮票。“唔,我记得他儿子的病是怎么耽误了的,他以为北京也和那儿一样。”尽管这是整部小说的高潮,作者却也以这样平淡的一句话作了结,更给人凄凉落寞之感。整部小说并未采用浓墨重彩的情感渲染,而是以一股难以言说的淡淡愁绪贯穿始终,让读者在平静的叙述中被其中温暖的人情所深深打动。史铁生的文字中蕴含一种苦涩却不怨恨、平凡却坚韧的力量,如春风化雨般悄然浸润,抚慰着每一个孤独而迷茫的灵魂。
  小说开篇,作者写道“北方的黄牛一般分为蒙古牛和华北牛”,随后展开了一段对牛的细致描写。初读或许觉得这些描写略显冗长,但随着阅读深入,我们会发现牛在作者笔下并非仅仅是劳作的牲畜。牛群是农民生存的伙伴,是闲聊的朋友,每一头牛都有其独特的性格与情感,它们象征着坚韧与温顺,是作者情感的独特寄托。此外,文中诸如“秋天的色彩也不再那么单调:半崖上小灌木的叶子红了,杜梨树的叶子黄了,酸枣棵子缀满了珊瑚珠似的小酸枣……”的描写,充满了史铁生对生活的热爱。若少了这些细腻的笔触,小说的感染力将大打折扣。
  文学语言需要细细品读。通过对《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语言的体味与欣赏,我从多个角度感受到了作者的匠心独运,同时也进一步领悟了文学特有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