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军来了滚下一锅水,
顽固军来了埋下地雷。
——信天游《当兵要当解放军》
“滚水师傅”是很有嘲讽意味的一个词,说的是那些懒症手残党,就像网友调侃自己只有烧开水烧的比较拿手。
“煮饺子的水要滚滚价,滚的浪打浪。”
“烙饼子和面要用冒浪滚水。”
滚水,即沸水,达到98度以上的热水。陕北旧庚没人说开水,“滚水”“煎水”“熬水”“响水”“沙温水”。
典籍中发现“涫水”,《说文》:“涫,沸也,从水,官声。俗字作滚。”清段玉裁《注》:“滚水即涫,语之转也。”《红楼梦》五十四回:“一个老婆子提着一壶滚水走来。”但是在第三十五回中:“姑娘,吃药去吧,开水又冷了。”在老婆子嘴里说的是滚水,在小丫鬟嘴里是开水,可见清乾隆年间,已经开始用开水这词。粤语、客家语,西南方言中也有说“滚水”。
“滚滚的一碗水,你不好好喝,又要煎一回。”
“煎”,熬煮。煎药,煎饼,煎烹,水当然也是可以煎水。煎水,早已有之。唐《敦煌变文》卷六:“洗面河头应担水,梳头坡下拾柴回。煎水滓来无米煮,何时且过有资材。”李清照有词“豆蔻连梢煎熟水”,熟水即是滚水。
山西柳林一带称为“熬水”。去柳林人家做客,没有问你喝不喝水,直接端上大枣、花生、瓜子。柳林人轻易不喝水,当地人说“我们水土重,吃了饭不渴不易饿。不像你们陕北水轻,吃饭吃不饱,还得再喝点水。”
“响水”是未开的水,70度左右。开水不响,响水不开。“烫面角”是一种蒸饺,秘诀就在于用响水和面,这个响水指的就是这种70度热度的水。
“喝玉米饭不,将将儿沙温。”“沙温水”是微微有热度的水,像是五黄六月天的太阳晒在毛乌素大沙漠上,踩上去有点灼热感,手温却是将将儿好。沙温水不是凉水烧至微热,而是滚水晾至微温,没有凉感,正好入口。
“快吃西瓜,冰箱里拿出来一阵了,正好沙温。”从冰凉转为常温,这个也可以说是沙温。
燠(ào)锅水,蒸馏食物后锅底所剩的残水。这个“燠”字是关键字。《说文解字》:“热在中也,从火奥声。”《广韵》:“甚热,奥声。”燠锅水有什么用呢?洗脸都不想用,有股子干烧铁锅冒出的生衣味道,除了洗脚还真没用,就像电视剧《新世界》中贾小朵端给徐天的锅沿水,那是冒着热气的爱意之水。
宜川、延长、清涧一带水的发音“fu富”“shu树”。有个民谣:“手拿一本书,端了一杯水,坐在树底下,边喝水边看书,你看舒服不舒服。”发音几乎一样。
李时珍正儿八经地写了一种“太和汤”。《本草纲目·水二·热汤》:“助阳气,行经络,促发汗。”其性平、无毒,是一味良药。太和汤呢,其实就是一碗滚开水。
热水党,是个新新词汇,多为男性,直男。女朋友或婆姨有任何不舒服找他诉说时,他统统给一句:“多喝热水。”将热水视作包治百病的十全大补汤。这本该是一句暖心的关怀,说多了被指敷衍,继而演变成冷落,最后陷入“注孤生”的命运。
热水党的救赎来了,再遇着女朋友娇滴滴说一句:“我难活,头发梢梢疼……”这时你如果没有备用的彩虹屁,没有灵光乍现想得出万能金句时,不如做一回“滚水师傅”。倒一杯热水递给她,温和地告诉她,多喝“太和汤”“涫水”“滚水”“煎水”“熬水”“熟水”,这几个换着用。她一定听不懂,问起时,如我这般一一解释这土味词汇中的奥妙,最后总结性的用一句:“醇醪百斛,不如一味太和之汤;良药千包,不如一服清凉之散。”包教她一点也找不出你敷衍的茬,满心满眼折射出你智慧的微光。
(本文选自张如意《陕北方言的文学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