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延川的山坳里还藏着阴影。朝露里,103岁的高玉梅老人用那根磨得发亮的拐杖叩击着院中小径,“笃、笃、笃……”声音清脆,如钟表般准时。她在院中缓步绕行,像在数着百年光阴的刻痕。
风雨中的守护:以坚韧筑就温暖港湾
1968年的春寒似乎格外刺骨,霜雪迟迟不肯化尽。那时的高玉梅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她不懂外面的风云变幻,灶台前的烟火、孩子身上的粗布衣裳,就是她全部的世界。
“妈,我怕……”三儿子攥着她的衣角,指尖都在发抖。高玉梅把孩子往怀里按了按,贴着他的耳朵轻声哄:“别怕,咱蹲这儿,捂着耳朵,天很快就亮了。”
远处传来的闷响惊得窗棂直颤,像是有闷雷在冰层下滚动。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叫骂,有人砸东西的脆响。高玉梅把几个孩子拢成一圈,用身子挡住堂屋的破门板,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外面的嘈杂,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多年后杨瑞才还记得,母亲的手那么凉,却把他的耳朵捂得紧紧的。屋里煤油灯早被吹灭了,借着窗缝漏进的月光,能看见她鬓角的碎发。直至后半夜一切归于死寂,才发现自己的指甲都掐进了掌心。
那段日子里,高玉梅总在灶膛前多添几把柴,火光映着孩子们熟睡的脸,有时实在困极了,就对着灶王爷的画像念叨:“等这场雪化干净,日子该好起来了吧。”
伴随着春寒,饥饿也如影随形。那时候,粮食极度匮乏,高玉梅每天都为了食物发愁,看着孩子们饿得面黄肌瘦,心急如焚。每天天不亮就上山挖野菜和老麻叶,这些苦涩难咽的野菜,成了他们那段时间的主要食物。每次挖到野菜,高玉梅都像是找到了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带回家。那个时候,除了野菜,红薯片和洋芋片算得上是比较珍贵的食物了,那是他们能吃到的最像主食的东西。
“那段日子真的太难捱了,我到现在都记得那野菜在口里的粗糙。每次只要有稍微好一点的食物,母亲总会留给我们,她自己则吃那些难以下咽的野菜,或者喝一点剩下的汤水充饥。我记得每次母亲都说自己不饿,其实我都能听见她肚子‘咕咕’的叫声。”杨瑞才抹了抹眼角的泪,摆了摆手回忆道。
“把一顿饭分作三顿吃,慢慢熬着,日子总会亮堂。”高玉梅温和却如磐石般安稳的声音,似一种更深沉的力量,在风雨飘摇中支撑起了一方安稳的天地。
岁月沉淀的智慧:用温和滋润身边的人
“做人一定要正派,不能做损人利己的事,要对人和气,遵纪守法。”杨瑞才一直记得母亲的教导。
“妈,不得了了,咱家的红薯被人拿了几个。”杨瑞才气喘吁吁地对着高玉梅说。在那个粮食并不富裕的年代,几个红薯可能是全家一天的口粮。按捺不住的杨瑞才说:“妈,我去找驻队书记!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在一番仔细检查过后,高玉梅拉住了就要出门的儿子:“这人也是遇到难处了,拿走几个救急,不然不会给咱剩下几个的,没事,别声张了!”“可是,妈……”在高玉梅温和的脸庞和平静的语气下,杨瑞才最终听了母亲的话,将这件事咽到了肚子里。不知过了多久,当杨瑞才在自家窗沿下发现几个还带着泥土的红薯时,他才慢慢懂了母亲当时的做法。
在杨瑞才的记忆里,母亲永远是温和的。可是有一件事,他和母亲到现在谈起,都有点慌乱。他说,这大概是唯一一次我看见母亲的慌乱。
在杨瑞才还小的时候,家里实在没米揭不开锅,高玉梅决定带着杨瑞才和年幼的弟弟,去远在清涧的姑姑家过渡几天。几十年前的延川县城,还没有桥梁,突如其来的大水阻挡了母子三人前进的脚步。
“妈,这咋办?我们过不去了。”看着汹涌的河水,杨瑞才说。“走,妈带你们慢慢走,别怕!”高玉梅一咬牙一跺脚,怀里抱着年幼的小儿子,手里紧紧牵着杨瑞才,踏步走向了河水即将要漫上来的河滩边。这位普通的母亲,带着孩子过河爬山走了一整天,直至傍晚才走到了杨家湾的山上。
“幸好那时遇上了好心人,是谁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家好心人给我们吃了点杂面。那碗面,在我和母亲的记忆中太深刻了!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很后怕,一不留神,我和弟弟就被水冲走了,冲走了家里人甚至都不知道。”每当回忆起小时候的这件事,已经67岁的杨瑞才总是控制不住眼泪。
如今,高玉梅已经103岁了,老人家依然思维清晰,与人交谈时,总能说出一些让人深思的话语:“我吃过苦,也享过福,我这一辈子过得很好。”
高玉梅的处世之道,就像一本厚厚的书,教会了她的子女,也影响着周围的人。“这么多年,母亲一直是我的榜样。她教会我遇到事情不要急躁,要一步一步去解决。母亲的温和与稳重,是我一生都在学习的品质。我有一位伟大的母亲!”杨瑞才无比感慨,母亲温和的性格,在漫长岁月里,就像一股潺潺的溪流,滋润着身边每一个人。
时光深处的优雅:百岁老人的生命韵律
回看岁月,高玉梅老人将日子过成了一种静水流深的仪式。她的生活习惯十分规律,就像她温和的性格一样,不紧不慢,却充满了智慧。在饮食方面,无论生活多么艰苦,她始终保持着一日三餐的规律。每天早上,都会喝一碗鸡蛋汤,泡上一些馍片或者麻花。
杨瑞才笑着说:“母亲常说,早上要吃好,这鸡蛋汤和馍片,既有营养,又能让她精神一上午。”说话间,杨瑞才起身从厨房端出一个古朴的陶碗,碗沿还留着些许岁月的痕迹,“你看,我母亲用这个碗喝鸡蛋汤喝了20多年,现在还舍不得换。”
下午,老人会喝点米汤,再吃一小碗面。高玉梅吃饭从不贪多,每一顿都只吃到七八分饱,保证身体所需的营养。从年轻到现在,高玉梅老人每天都会按时喝水,这看似简单的习惯,却被她坚持了一辈子。
不仅饮食规律,老人的作息也十分健康。每天晚上,她都会准时上床睡觉,从不熬夜。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进院子,她就会早早醒来,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慢慢溜达一圈,呼吸着新鲜空气,感受着阳光的温暖。下午,当天气稍微凉快一些,高玉梅也会在院子里的石板上坐着,静静地感受夕阳西下。
“我的贤孙他们每次回家都会开玩笑地问我,老奶奶,你怕不怕死呀?我总会对着他们说,我呀,见过得太多了,人这一辈子活得通透就行了,何况我已经比常人多享受了好多年了。”拄着拐杖的高玉梅低声说道。
仔细端详,高玉梅的面庞像被岁月反复揉捻的宣纸,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经年累月的笑意与愁绪。额间的“川”字纹,像黄土高原的沟壑,见证过风雨侵袭的艰辛;两颊松弛的皮肤堆叠着细密的褶皱,凹陷处沉淀着时光的重量。笑起来时,皱纹便温柔地舒展,仿佛冬日暖阳下的涟漪,带着历经沧桑后的从容与慈爱。
拄着拐杖的双手布满树皮般粗糙的纹路,是无数个日夜劳作留下的勋章。指节因岁月的侵蚀微微变形,却依然保持着用力的弧度,仿佛还握着年轻时耕作的锄头、纺织的梭子。手背的皮肤干枯松弛,青色的血管如蜿蜒的河流在表皮下清晰可见,每一道纹路都诉说着养育子女的操劳、操持家务的辛劳,指尖残留的温度里,满是对晚辈绵延不绝的牵挂与疼爱。
当问及高玉梅百年人生的核心秘密时,杨瑞才沉思片刻,目光仿佛穿透岁月:“母亲一生,像一口温火慢炖的锅,从不让火苗蹿出灶膛。她总说,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心定了,脚才稳。”他声音沉缓,每个字都带着时光的重量。
告别时,高玉梅正坐在院中小凳上,午后的阳光慷慨地倾泻在她身上,白发似雪,却泛着温润的银光。那一刻仿佛豁然明白:生命真正的韧性,有时恰恰蕴藏于这看似柔和的坚持之中,岁月湍急的洪流里,风雨过后的毅力、温火慢炖的耐心,最终煨熟了百年的从容;生活张牙舞爪的沟坎前,不疾不徐的步子,反而踏平了时光的陡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