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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11月28日
子长道情
郝随穗

  初秋,黄土高原把最柔、最暖的那抹金色阳光由高而下地缓缓撒在子长市那个名叫强家沟的小山村。几孔百年老窑洞的木质窗框里,传出来有别于信天游和陕北说书的另一种民间艺术——子长道情。这种具有鲜明地域色彩和本土文化的民间戏曲,从强家沟这个“道情窝子”里,悠扬地扩散在陕北的千山万壑之中,千百年来从未停止过漫长而深情的传唱。
  掩映在陕北群山之中的子长,独居陕北文化腹地,经岁月流长、春秋积淀而形成了陕北文化的坐标。从这里走出去的子长唢呐、子长秧歌、子长剪纸、子长煎饼、子长凉粉等民间艺术和风味小吃,支撑起整个陕北的地域文化高度。而从这里流传久远,且影响力渗透到整个黄土高原的子长道情,成为陕北人,乃至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的历史云烟的叙述者。
  我和所有的陕北人是伴随着子长道情的旋律而长大的,这种深受老百姓喜欢的民间艺术,散发出的艺术感染力,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出生就身处浓厚的艺术氛围之中,并逐渐开悟了非凡的艺术创造力,使每一个人成为子长道情的创作者、表演者和传承者。
  今日天气真好,我独自走在强家沟村的村道上,这条蜿蜒的村道像一根绳子,把村里的窑洞一个一个地串在一起,这样就把每一孔窑洞里的道情也连在了一起。连在一起的道情之音便有了澎湃之势,犹如山海翻滚,由近及远地浊浪排空,在雄浑而辽阔的黄土高原上奔涌而去。
  子长道情起源于汉唐时期,最初由道士念经、演唱、诵咏道教经典的道曲而得名,后又采用民间故事和历史传说故事来演唱,逐渐将道院里的说唱传至民间,后经过发展,成为说、唱、舞为一体的民间艺术。
  强家沟村有一位名叫强不屈的人,针对口口相传的子长道情,从20世纪30年代起,整理保存了《十万金》《湘子出家》《日月图》等传统剧目、传统剧目小戏、新编剧目等74本,让这门“无根”的民间艺术,有了文字记录。有了文字本子的子长道情,迎来了最佳的传播时期,在陕北高原掀起了道情热,不分男女老少,只要手中拿起任何一种农具、餐具或其他东西,就能连说带唱地扭着身段,演出一段精彩的道情来。原来从田间地头和乡村庙会上表演的子长道情,从此走上了更多更大的舞台。
  子长道情曲调悠扬,唱词通俗。从打谷场上到修建窑洞现场,从耕地播种到庆丰收粮满仓,子长道情的旋律和舞蹈,穿插于陕北人的日常生活中,成为生活即艺术,艺术便是生活相互兼容的日常状态。
  子长人爱道情,布谷催春时唱道情,春风拂面的唱腔中的黄土地就会春潮涌动;下雪时来一出道情,村民们闪几下身段,扭着扭着就融入了茫茫大雪中,一派壮美的北国风光就在道情中徐徐打开。道情是歌也是舞,唱词中的人生百味,便是道不尽的酸甜苦辣;舞步中的世事百态,就是无穷尽的寒来暑往。
  我曾在一个道情演出现场看到这样一幕,台上的子长道情演到一个庆丰收的打谷场景,台下的观众跟着台上的演员一起唱着耳熟能详的唱词,并做出打谷动作,台上台下热烈地互动着,迅速燃爆全场,似乎所有的人走进道情的剧情之中,成为道情剧的主演。短短十几分钟的打谷戏就要结束,台下观众不依,喊着让再演一遍。道情团团长亲自上阵,跟演员们一起演。这时台下的几个观众跑上台,在舞台上跟演员一起演,更多的观众上来了,整个舞台热闹极了,几十号人齐刷刷地唱着道情,打着谷子。
  是夜,周围村子里的狗开始叫了几声便安静下来,唯有这震彻山谷的道情声,在夜色里回荡着。夜色在道情演绎的场景中沸腾了,演员和观众已经分不开谁是演员,谁是观众了。这门接地气的民间艺术,以其无限博大的情怀,接纳着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千百年来,没有门槛,不限条件,只要你愿意,就可以走进来一起唱一起跳。
  这场面令人难忘,给我和许多在场的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子长道情不是大舞台上唱的那种大戏,它很小,小到一个人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唱,也能唱出世事沧桑、人间悲欢;其实它也很大,大到包罗万象,可以把世上的一切唱得头头是道、恩怨分明。
  子长人最懂道情,只要二胡一拉,曲子一出,就能明白这一出道情是赶着给山水草木唱,还是朝着人情世故唱。这熟悉的旋律从来没有在子长人的耳畔停息过,无论是漫长历史中的世态炎凉,还是如今衣食无忧的盛世华年,道情从来都是随着子长人的经历和情感而演绎着不同时代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