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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12月06日
山里“追光人”
记者 姜顺 雷荣 郝学
  12月3日,初冬的陕北浸着寒气。
  在黄陵县龙首村的一处院落里,相机快门声落,90岁的宋牟盯着相机里的自己,喉结滚了滚,浑浊的眼睛渐渐发红,泪珠滚落下来。
  “老伴儿‘走’之前,能有这么张照片该多好,晚了!我算是赶上了……”宋牟哽咽着。
  为了一句句“赶上了”,黄陵县文化馆公益摄影队已追了4年。
  起追的起点,源于一次无心的询问。
  2022年初,文化馆下乡演出时,拍照的快门声勾住了台下的老人。他们挤到馆长裴洁跟前,小心翼翼地问:“能给我拍张照不?我怕以后来不及。”
  这句“来不及”,像一根细针,扎进了裴洁心里。
  此后,多次下乡进村,裴洁和同事们才读懂这“来不及”背后的遗憾:空巢老人、半瘫老人,出不了门、下不了炕,就连镇上的照相馆,都成了他们到不了的远方。
  “要不咱给拍?”裴洁的念头,恰好与同事们不谋而合。
  很快,一个公益摄影队出现在乡村田间。翻山梁、爬土沟、蹚泥路,4年、6个镇办、1500多公里,裴洁和同事们走遍了村村户户。
  摄影队追着山里的日头,也追着老人们的期盼。他们把拍摄点设在村头、院落,甚至炕头。遇上住得偏远的老人,他们常常顾不上吃饭,扛着设备,步行上门去拍。
  “不拍,自己心里过不去。”摄像师韦斌说。
  队伍里,人人都是“多面手”。王晓延在馆里教声乐,外出拍摄就是登记员、摄影师,还是用推车拉送老人的“司机”。
  刚大学毕业的卫思甜起初不解,单位活动已经够多够累,为何还自找苦吃?直到她亲手为老人挂起幕布,看见快门按下瞬间,那些腼腆的脸庞不约而同绽开笑容——那一刻,她忽然懂了,这份“苦”里,藏着最甜的满足。
  办公室“新兵”王萌佳,则成了老人们的“陪聊员”,她发现有些老人拍完照眼神仍显空落,便坐下来听他们念叨过往、拉家常,让镜头外的时光也满是暖意。
  镜头对准的,是时间留下的各种缺口。在店头镇,81岁的赵书勤和80岁的杨粉娥,结婚60年没有一张合影。上门拍照时,杨粉娥的手颤巍巍伸出,几次想挽住老伴的胳膊,又缩回去。
  直到王晓延把声音放得更软:“姨,把叔的胳膊挽上。”她才轻轻挽上,赵书勤抬起粗糙的手,拍了拍老伴的手背。
  快门定格:深蓝中山装挨着鲜红大棉袄。一甲子的相濡以沫,被收藏进了方寸照片里。
  老人的儿媳于芳玲叹气:“年轻时穷,只顾拉扯家人,哪顾上拍照。老了以后,一说拍合影,子女总说‘最近太忙,下次吧’,这一搁就让老人等了60年。”
  遗憾不止于暮年相伴,还有被距离拉长的思念。
  2022年“六一”前夕,摄影队来到当地一家特殊教育学校,韦斌看着孩子们清澈的眼神,伸手想摸一摸孩子的头,孩子却先冲他笑了。那一刻,他把相机调了调焦距,对准了孩子们的笑脸。
  回来后,队员们坐在一起聊起这事。“老人们怕‘来不及’,孩子们盼‘有人念’,都是心里的牵挂啊。”裴洁的话,让大家达成了共识——摄影队的镜头,不该只定格“夕阳”,也该接住“晨光”。
  从此,他们的拍摄范围悄悄拓展,从走向生命深秋的老人,延伸到等待春日温暖的孩童。留守儿童眼中的光、福利院孩子纯真的笑,都成了镜头下最珍贵的风景。
  “ 叔叔,照片能多给我一张吗?我想寄给妈妈。”
  在店头镇第二小学教育集团太贤校区,五年级的孙皓轩拽住韦斌的衣角,眼睛通红。
  “照片洗出来后一定给你。”韦斌蹲下来,替孩子擦了擦脸上的泪,“你想跟妈妈说什么话,可以写在照片背面。”
  “ 妈妈,我……我想你陪我过一次生日。”孙皓轩声音有些颤抖,眼泪滴落在韦斌的手背上。
  韦斌没说话,把孩子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 这些照片,是孩子们寄往远方的思念。”韦斌说,“父母看见孩子在家好好的,他们才能安心工作。”
  路越走越远,人越拍越多,相框里有养老院老人、福利院儿童、残障人士,还有环卫工、交警、医生… …2000多人的模样被嵌进时光里。
  “ 总有人变老,总有人长大。我们要做的,不就是把那些‘来不及’变成‘赶得上’吗?”裴洁的话像是自问,更是承诺。
  夜深了,文化馆的灯还亮着。电脑前,有人在细细修图,把皱纹修得柔和些,把笑脸调得更亮些;桌子旁,有人在整理照片、登记信息;角落里,有人在规划下一次的拍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