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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12月15日
湘江血战(下)
耿飚
  黄帝岭终于守住了。晚上,师部令我们突围。此时1师已经撤出,我们成了孤军。师长通知我们团殿后。等我们团最后撤出黄帝岭时,我留下的一个掩护排被打散了,几天后才陆续归队。
  我们撤到珠兰铺、白沙一线,构成第二道阻击阵地。林彪与聂荣臻给军委发了一封电报,直接发给朱德同志。电报恳求“军委须将湘水以东各军,星夜兼程过河。”半夜,朱德同志下达紧急命令,要求我们“无论如何要将汽车路向西之前进诸道路,保持在我们手中。”凌晨三点,又以中央局、军委、总政的名义,给一、三军团下达了保证执行命令的指令:
  一日战斗,关系我野战军全部。西进胜利,则可开辟今后的发展前途,迟则我野战军将被层层截断。我一、三军团首长及其政治部,应连夜派遣政工人员,分入到各连队去进行战斗鼓动。要动员全体指战员认识今日作战的意义。我们不为胜利者,即为战败者。胜负关系全局,人人要奋起作战的全部勇气,不顾一切牺牲,克服疲惫现象,以坚决的打击,执行进攻与消灭敌人的任务,保证军委一号一时半作战命令全部实现,打退敌人占领的地方,消灭敌人进攻部队,开辟西进的道路,保证我野战军全部突过封锁线,应是今日作战的基本口号。望高举着胜利的旗帜,向着火线上去。
  这封电报措辞严厉又满怀着期望。从接到电报到清晨,所有一线部队都在按照要求准备战斗。
  12月1日早晨是个清冷的早晨,银霜遍地,寒风料峭。我的疟疾刚刚发作过去,正披着一床毯子在各连阵地上检查工事,敌人的进攻就开始了。先是敌机轰炸,继而集团进攻。开始,敌人猛攻1师3团阵地,没有得手;便转而攻1师、2师结合部。这里是我们团与1师的边界,有一条弯曲的干涸河沟,不易发扬火力,终于被敌人攻进四五里地。正当我与李英华参谋长在组织突击队,准备向入侵之敌反击时,军团保卫局局长罗瑞卿同志到阵地上来了。
  因为结合部被敌突破,我们赖以依托的白沙河防线就有随时被攻进的危险。为了贯彻凌晨三时中央局、军委、总政的电报指令,军团保卫局的红色政工人员,已经组成了执行小组,作临阵督战之用。当我看到罗瑞卿局长提着大张机头的驳壳枪,带领执行小组向我们走来时,心里不由一悸:糟!
  那时“左”倾路线还占统治地位,谁在作战时弯一下腰,也要被认为是“动摇”而受到审查,轻则撤职,重则杀头,这是照搬外国经验的恶果。在战场上,尤其是战斗失利的时候,保卫局局长找上门来,大半是不妙的。
  果然,罗瑞卿同志来到我面前,用驳壳枪点着我的脑袋,大声问:“西城,格老子怎么搞的?为什么丢了阵地?说!”
  “ 西城”是4团代号。罗瑞卿同志当时腮部有一伤口,是二次反“围剿”时在观音岩负的伤,由于愈合不好,加上他那严厉的神情,真有点“咬牙切齿”的样子。
  我说:“你看嘛,全团伤亡过半,政委负伤,我这当团长的已经拼开了刺刀,敌人兵力处于绝对优势,一个团抵挡十多里的正面,结合部的失守,也是战士全部牺牲后才发生的。”
  李英华同志赶紧报告:“我们正在组织突击队,一定要夺回来。”
  罗瑞卿同志缓和下来,说:“4团不应该有这样的事嘛。”
  他用了信任的语调,我们才松一口气,立即组织突击队出击。罗瑞卿同志为了缓和刚才的紧张气氛,给我一支烟,并说:“指挥战斗不要披着毯子,像什么样子嘛。”
  警卫员杨力与他是熟人,赶紧把他拉到一边,诚恳地说:“罗局长,您弄错了。我们团长正在打摆子,是我给他披上的。”
  罗瑞卿同志这才真正后悔了。他与我温和地谈了一会,告诉我:“红星”纵队刚刚渡过一半,阻击部队务必顶到十二时以后,才能保证大部队完全渡过。
  我直言不讳地说:“每分钟都得用血换啊。”
  他长长地出一口气,自语了一句“ 格老子!打!”就匆匆走了。临走对杨力说:“过了江,到戴胡子那里给你们团长要点药来。”
  我团的突击队堵住了敌人冲进来的缺口之后,我们又组织了一个营的兵力,把突进来的那股敌人就地歼灭。战士们硬是靠拼刺刀将来势汹汹的大批敌人杀了回去。激战中,敌人飞机又到了上空,通信排要吹防空号,我说不管他,因为敌我正在拼刺刀,敌人扔炸弹,会把他们自己的人炸死。结果敌机仍然俯冲,但投下来的不是炸弹,而是些传单,上面写了些红军如不投降,便要葬身湘江之类的鬼话。我们当然不会理睬他。
  事后,我才知道罗瑞卿同志冒着火到我们阵地上来的原因。原来,那股冲进来的敌人,竟迂回到一军团指挥部来了,当时林彪、聂荣臻、左权等指挥员正在吃早饭,开始还以为是我们自己的部队,等辨认清楚后,已经火烧眉毛了。差点让他们连2师政治部同时抄了。
  接近正午时分,中央纵队才渡过湘江。我们一直掩护他们过了桂黄公路,才与1师互相交替掩护,边打边撤,经庙山、梅子岭、大湾,向西突围。在湘江渡口大路上,到处是中央纵队丢弃的印刷机、炮架、兵工厂机器零件、一摞一摞的纸张等,真是破坛烂罐。这是一次不堪回首的转移。
  湘江血战,历时五天五夜,是离开中央根据地以来打得最激烈、损失也最大的一仗。经此一仗,红军由出发时的8.6万人,锐减为不足4万人,有的部队被整团整营地打散,还有的未能过江。教条主义在军事指挥上的失败,促使红军指战员考虑党的领导权问题了。
  (选自中共延安市委党史研究室编著的《亲历长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