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安家和三十安家的心境迥然不同。三十岁安家,不知道天高地厚,总以为相视一笑,便可以化解脚下的所有泥泞;总觉着,只要两个人牵起手,身下的自行车赛过骏马,铃铛声声就是情歌互答,石子沙沙便是最美的圆舞曲,曼妙无他;总觉着脚下永远都会有弹性,人生没有学不会的本领也没有做不成的事情,借力这个港湾尽可以去追求一世的海阔天空。七十岁安家,面对着智能门锁,拎包站在门外,怎么想都觉着像是在打量一个句号,像望着一道地平线。今生许多事,都会像晚霞,一朵一朵在这道地平线上沉落。
二十年前,我们把父母从还不曾凋敝的乡村接到身边,那时候他们连一个腌酸菜的瓷瓮、一个生火的铁炉子都不愿抛弃。如今儿子又把我们的家安到他们身边,我们的过往只要一个U盘就可存储,七十个春秋的苦辣酸甜和风稠雨骤尽可以无限回放,其它一应所需都可由他们一一解决。
“妈,一会有快递送菜,门铃响时给开一下。”
“爸,扫地机说它没水了,加点水,再重启。”
林肯说:“四十岁以前的相貌上帝负责,四十岁以后的相貌自己负责。”如果说,一个人的心智、心境、灵魂能够影响他的容颜的话,那么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说,七十岁以后的相貌儿女负责呢?
在职时,工作需要,恶补早年的缺失,考文凭,考资格证,考职称,就连梦中也满是考试的场景,常是铃声骤响,题还未答完,便一梦惊醒,满头大汗。如今,人工智能悄然进入我们的老年生活,免去了许多手脚之劳。梦中便有了手机失去信号,无法与外界联系;电饭煲程序混乱,开不了盖,慌乱中醒来,仍是一头热汗。人啊,七十岁,去日已去,未来已来,你不从容地享受当下,还着什么急。
晨练时,与一个青春四射的小伙子迎面相遇,你望着他的满头热汗,他望着你的满头银发,擦肩而过时,他朝你竖起大拇指,说一声:“你真棒!”那向阳而生的满面朝气立刻将你感染,使你一下子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一天都是畅快的。下午幼儿园接孙子,与一女子狭路相逢,她认为你没有为她及时让路,望一眼你的白发,将一句话隔窗撂过:“这么大年纪,不会开车就好好在家待着,出来跑什么?”后座的小孙子还没等你反应过来就喊了一声:“不能这样对爷爷说话!”但你还是有说不出的沮丧,一整夜都闷闷不乐。七十岁人的内心其实是很脆弱的,有时希望被关注,有时又希望被忽略。能够怡然自得在这个度的平衡线上随心徜徉,是一种幸福也是一门艺术。
有人说,成人世界是一条浊浪滚滚的大河,每个孩子都是一支欢乐地向它奔去的清澈小溪。抛开社会学的角度,从另外一个方面去理解,惟愿那些清澈的小溪尽可能地在圣洁的高原上蜿蜒,唱他们的歌,跳他们的舞,快乐地拥抱蓝天白云。老少可以深情相望,携手并进,但尽量不要过早地合流,不要让我们的瘀滞,影响孩子们的脚步。
七十岁的家,也应该经营成一道独特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