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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12月26日
车轮滚滚长歌行
——岁月回响中的火车载梦史

  记者 延媛 忽弋琛
  2025年的年末,西延高铁正式开通运营的喜讯传遍了圣地延安,为冬日的黄土高原带来了融融暖意。人们在争相传告、欢欣雀跃的同时,那些深藏在岁月深处的关于火车的记忆,又悄然涌上心头。
  曾几何时,深居黄土高原腹地的延安人的出行,是骡马车蹄声中敲碎的晨霜,是肩挑步扛在黄土地上扬起的尘土。从延安至西安,几百里山路,道阻且长。曾几何时,也是在无数人的翘首盼望中,火车轨道终于铺轨到了宝塔山下。从冒着浓烟的蒸汽机车,到“延安号”内燃机车、“和谐号”动集列车,再到西延高铁的开通。绿皮火车的轰鸣声犹在耳畔,转瞬却已是银龙呼啸,风驰电掣间,延安与西安的时空被轻轻折叠。
  悠远的汽笛声里,藏着太多人的盼望与送别、喜悦与离愁。沿着铁轨延伸的方向,归家的脚步、绵长的乡愁、难忘的离别,都化作岁月里温润的印记,在记忆深处静静流淌。
  “出门只能坐汽车,去趟西安得颠簸一整天”
  与许多城市相比,延安的铁路事业起步较晚。曾经,延安与外界的连接,大多依赖蜿蜒曲折的山路。那一道道沟壑,如同岁月设下的屏障,让这座小城在交通发展的乐章中慢了节拍。
  延安市政协原主席樊高林在《西延铁路建设琐忆》一文中回忆,“听老一辈人说,从延安去西安,一路不耽搁,赶着牲灵得走十来天;即使有了汽车,在公路还不发达的年代,顺利的话也得走上一整天。”
  延安市民杨大爷,提起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交通状况也充满了感慨:“那时候没有火车,出门只能坐汽车,去一趟西安得颠簸一整天。如果要去北京、上海这些较远的城市,都得先坐汽车到西安,再倒火车,一走就是好几天。要是遇到雨雪天气,根本出不了门。”
  1969年,北京知青李连科和同学们挤上知青专列。绿皮火车哐当哐当行驶20小时抵达西安,短暂停靠后继续沿西铜铁路北上,4小时后到铜川,已是离开北京的第二天晚上,大家被告知需在此住一晚,次日再换乘部队的敞篷卡车,沿崎岖的铜延公路前往延安各县。偏偏遇上陕北大雪,卡车车轮裹着防滑链,在坑洼路面颠簸前行,车厢里的人像“摇煤球”般摇晃不停,不少人呕吐不止。前车扬起的尘土劈头盖脸撒向后车,一路辗转到达目的地,所有人都成了灰头土脸的“土猴”。在陕北生活工作的8年里,这样的路途他走了不止一遍。漫长的旅程、颠簸的车辆、满身的尘土,成了那段岁月里最煎熬的烙印。
  同样的记忆也留存在知青谢侯之脑海里,当年在延安插队,每次回家探亲,他都要先从延安城坐长途汽车到铜川。“延安去铜川的汽车早上5点多发车,要开近乎一天。下午到铜川,才能赶一趟开往西安的火车。”
  在没有铁路的年代,每一步出行都写满了艰辛与等待。这段记忆,深深烙印在老区人民的共同经历里,也见证着后来“天堑变通途”的珍贵变迁。
  “车站广场锣鼓喧天,站满了看热闹的老乡”
  铁轨铺进延安城,这是一场跨越数十年的圆梦之路。
  “条条大路通北京,中央和咱心连心。北斗星亮晶晶,坐上火车逛北京。”这首传唱已久的民谣,道出了延安人民对铁路的深切期盼。
  早在1905年,为开发延长油田,陕西巡抚曹鸿勋曾奏请修建西安至延长的铁路,终因耗资巨大而搁浅。新中国成立后,延安的铁路梦才真正照进现实。1956年,当最初规划中的铁路线绕开延安时,当地迅速向上级陈情,终于在1959年争取到西延铁路的规划落地。
  1973年,西延铁路正式开工,延安人民奔走相告。然而这条穿越黄土沟壑的铁路建设异常艰难:需修建桥梁147座、隧道103座。工程先后在1981年和1986年两度因资金短缺而停工,外界甚至质疑其经济效益。
  关键时刻,延安地委领导连夜拟写续建申请,专程赴省进京汇报。1987年,工程终于获批复工。消息传来,延安人民再次勒紧裤腰带全力支援。“有的村征地后每人只剩0.03亩地,人没安置,钱没到手,却没耍一点麻达。”在《西延铁路建设琐忆》中,亲历者蒋家骥回忆时眼含热泪,“延安人民为了修铁路,付出了自己能付出的一切。”
  众人拾柴火焰高。1990年底,延安火车站开工建设。次年12月26日,铁轨终于铺到了延安站。
  1992年8月1日,第一列客运列车披红挂彩驶出延安站。“车站广场锣鼓喧天,站满了看热闹的老乡。”老铁路人荣林生回忆道。尽管那时到西安还需摇晃12个小时,但通了火车的延安,不仅让老区人民走出了大山,更让陕北的优质物产能搭乘“钢铁快车”走向全国。
  从清末的蓝图到新时代的轨道,这条铁路承载的不仅是钢铁与车轮,更是一代代延安人走出闭塞、连通世界的坚定梦想。当火车的汽笛第一次在宝塔山下鸣响,这首唱了半个多世纪的民谣,终于变成了现实。
   “坐绿皮车去西安,挤得连行李都没地方放”
  车轮滚滚,岁月悠悠。每一代延安人,都藏着一段独属于自己的火车记忆。
  延安市民保红记得,他小时候常和伙伴们在火车站玩耍。“最早的蒸汽机车黑烟滚滚,驶过之时尘土飞扬,引得我们追着跑;后来是‘嘎嘎’作响的内燃机车;再往后,干净利落的电力机车就开进了延安站。”在他的童年里,火车的模样一遍遍换新,轰鸣声渐渐温和,速度却越来越快。
  等到80后延安娃王丁长大,认识远方的路,是从那趟夜里10点发车、清晨8点到西安的绿皮车开始的。车厢总是满满的,硬座底下铺几张报纸,就是他的“卧铺”。
  小小的空间里,蜷在里头,能看见过道里沾着黄泥的布鞋,听见邻座用延安话拉家常。母亲时不时递下来一个温热的煮鸡蛋,蛋壳上还留着灶火的热气。车厢里飘着旱烟、煤灰和泡面的味道,有时还能闻到谁家带的酱菜香——这些混杂的气息,陪他晃过了一个又一个出行的夜晚。
  90后的白若楠对绿皮车最深的记忆则是凌晨的排队。“常常只能买到站票。”在她的描述中,站前广场排着长龙,候车厅里人声嘈杂,汽笛声拉得很长。
  进入新世纪,改变沿着铁轨一寸寸漫过来。不知从哪天起,“K”字头的快车、“T”字头的特快接连驶进站台,旅途的时间被一节节掐短。车厢里卖炉馍的大叔、挎着篮子吆喝“鸡蛋、麻花”的大娘渐渐少了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推着餐车叫卖统一盒饭的乘务员。窗外的风景开始变得模糊,快到让人来不及看清一个小站的站名。
  2012年7月1日,西延动车首次驶入延安,革命老区与古都西安就此迈入“2小时经济圈”。
  这股疾驰而来的“加速度”,很快融入了延安人的日常。如今,流线型的动车更是成了延安站的常客。李阿姨每周都要乘坐火车往返西安照看孙子,对这几十年的出行变化感触最深:“从前坐绿皮车去西安,逢年过节挤得连行李都没地方放,后来有了动车,乘车时间缩到两三个小时,这在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我们真是赶上了好时代。”
  动车带来的便利,不仅惠及日常出行,更给延安的旅游市场添了一把火。从业多年的导游小李回忆道:“那会儿带团,最为从西安来的客人担心——一路坐大巴颠5个小时,到了宝塔山下人都乏了,下午的行程还怎么安排?”她话锋一转,语气里满是欣喜,“动车通了就全变了。2个来小时直达,游客精神头足了,我们也能推荐黄帝陵、乾坤湾这些深度景点。结果客流翻番,周末团都得提前半个月预订。”
  而这样的惊喜,还在继续——西延高铁如期而至。
  “高铁个把小时就到,周末随时能来延安旅游”
  “以前来延安路上要大半天,以后高铁个把小时就到,周末随时能来转转。”西安游客老张的话,道出了许多人的期待。事实上,像他这样盼着“说走就走”游延安的人正越来越多。
  而这条钢铁动脉的价值,远不止便利旅游,更成了沿线产业发展的“加速器”。甘泉县八千里有限责任公司工作人员蒋丽丽算了一笔账:“高铁大幅压缩运输时间,既能更好地保障豆腐干的新鲜度,又能降低物流成本。”乘着高铁东风,当地的优质农产品将更高效地走向全国。
  交通的飞跃,同样点亮了沿线的文旅新希望。“我们有大峡谷、美水泉等资源,过去很多游客想来却出行不便。”甘泉县旅游中心主任高志玉表示,高铁将大幅提升可达性,不仅能带动餐饮、住宿、购物全链条消费,更是擦亮甘泉文旅名片的关键。
  面对即将到来的高铁时代,延安文旅产业已开始积极布局。作为重要的文旅融合项目,圣地河谷·金延安正策划高铁游客专属优惠和相关旅游套餐。景区有关负责人说:“金延安将整合优质资源,设计多层次红色旅游产品,打造沉浸式红色教育体验,用更丰富的产品、更优质的服务和更地道的陕北风情,让游客从‘过境’转向‘沉浸’,让金延安成为延安之旅的亮点。”
  随着西延高铁正式开通,延安将全面融入西安“一小时经济圈”。从农产品高效外运到文旅产业提质升级,这幅崭新的交通图景,正转化为真切的生活图景与发展机遇——周末“双城生活”触手可及,富县、黄陵等沿线县城也迎来新的发展契机。
  这条钢铁动脉,串联起的不只是两座城市,更是整个区域协同发展的未来。正如耗费半生心血整理《西延铁路建设集锦》的折正千老人,在其创作的新民歌《彩虹飞》中吟唱的那样:“彩虹飞,彩虹飞,钢铁巨龙撒欢飞……”飞驰的旋律里,满载着对时代的礼赞,更寄托着对明天的无限憧憬。
  崭新的高铁正在黄土地上穿梭。当风驰电掣成为日常,那些颠簸、等待与期盼,都如时光种子埋入枕木。钢轮与轨道的每一次共振,都是这片土地的绵长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