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村里的人们终于闲了下来。随着春节的来临,娶媳嫁女的家户多了起来,忙碌地准备年茶饭和事情上的吃喝,而摊馍馍则是家家户户都要做的。
摊馍馍的食材是玉米面和小米面,小米、玉米用水浸泡之后,前者在碾子上碾,后者则是要在磨盘上磨。
摊馍馍的第二个环节就是起面发酵。面倒进大瓷盆或者大缸后,一个人端个盆子或者拿个马勺把事先调好冷热的水往里倒,而另一个力气大的人则拿个擀面杖快速地把面搅至均匀稀和。一缸下来,搅面的人也够出一脑水的。
搅好的面放在灶台旁或者炕上温度稍高的地方,用棉被盖上。头天擦黑发的面第二天黎明基本发酵好,若是早上发面,赶天黑便好。
摊馍馍的重头戏是“摊”的环节。
把空闲的窑洞打扫出来,贴墙一圈支上鏊子,地方不够的,鏊子也会支在炕上。
鏊子,顾名思义,是形同大龟而得名。鏊子有三只脚,碗口大小带盖,周边深陷中间鼓,凹凸分明。鏊子往往是生铁做的,每家都有几副甚至十几副的,但往往不够用,需要互相借。发面的多少决定支鏊子的数量,一般都在二十副左右,遇到过事情的家户,鏊子得支三四十副之多。
摊馍馍要烧柴,而且要相对易燃耐烧的,黄柴自然成了被青睐的对象。砍黄柴往往要到较远的山里,一早背上干粮出发,下午才能回来。一个冬季,人背驴驮弄回来的黄柴整齐地码放在硷畔上,多的时候把整个硷畔摆满,似一道风景,过往行人无不多看两眼。
头几天把黄柴劈好,粗的细的分开,一摞一摞地放在院子里让晾着,待摊的那天,抱进来放在鏊子旁,相邻两鏊间放着发酵好的面,柴火引燃,就开始摊馍馍了。
鏊子烧热的瞬间,把绑在筷子一头的棉花或者布块在碗里蘸点油均匀地涂抹在鏊子上,舀起的面随着手的方向均匀倒进鏊子里,“滋啦”一声面流满鏊子,直冒泡泡。盖上盖子,一会一个香喷喷的摊馍馍新鲜出炉了。
一般一个人能管四五个鏊子,把面一勺一勺倒进鏊子,后面的倒好,前面鏊子里的馍馍就熟了,拿个小铲刀把馍馍从鏊子的边上小心地铲起,然后对折,就成了一个半圆状的馍馍,金黄金黄,煞是漂亮。摊馍馍的颜色全在火候的控制上,跟我们平常烙饼子一样,如果火候大了容易烙黑,还会夹生;如果火候太小,半天熟不了,颜色还白不拉叽的。每个人因为倒面时手劲的均匀程度不同,摊的馍馍厚度、颜色、形状都不一样。别小看这差事,那可是个蹿人的活儿,一个小时左右要换下这拨人休息。
折好的馍馍放在旁边的篦子上,小孩子帮忙摆整齐,待放满后端出去晾冷,再装进笸箩或者筐子里,集中保存于屯子。
此时的窑洞,烟熏火燎,火光闪闪,人声嘈杂,说笑声伴随着鏊子的滋啦声似一曲交响乐。
摊馍馍有的是在黎明,赶在白天亮堂;有的是在晚上,不影响活计。那时农村没有电用煤油灯,照明面积有限,人们就在墙上挂个马灯,照的面大,出来进去方便。而在鏊子周围,隔一段放一个煤油灯。农人们就是在这微弱的灯光下手起手落,摊出一个个黄灿灿的馍馍。
每家摊馍馍因为酵子、发酵时间和面之间比例不同,出来的口感、蓬松度以及甜酸程度都不一样。水温、酵子没有掌握好,摊出来的馍馍有的酸得倒牙,有的为了甜专门放点糖精。母亲每年发的面摊出来的馍馍味道都棒棒的,虽不加糖,但能吃出一点甜味,邻居姥姥总夸母亲能把面发好。母亲说发面时要在水稍热的时候放进酵子,若水凉了发酵出来的面就会略带酸味。
摊馍馍在农村是每家每户的大事,谁家摊,各家各户都会去人帮忙,关系好的一家甚至去几个。遇到饭时,大家围坐在炕上,一盘腌酸菜就上刚摊出来的热馍馍就是一顿饭。通过摊馍馍大家还能知道各家酸菜腌的情况:谁家的菜脆,谁家的腌溶了;谁家的调料放的重,口味好;谁家的菜酸得进不了口等等。总之,摊馍馍也成了检验各家腌菜手艺的一次品鉴会。
在吃两顿饭的农村,摊馍馍是早饭的主食,偶尔蒸顿白面或者玉米面、谷面馍调剂一下。
数九寒天,放在屯子里的馍馍冻出了渣子,硬硬的,咬一口冰到了牙缝,吃起来却酥酥的。
摊馍馍直吃到第二年打春。天气热了馍馍开始起霉点,这时农人们便从屯子里把馍馍捯饬出来,放到露天里晒干,吃的时候拿开水焯一下,笼上加热后依然软软的。
晒干后的摊馍馍咬起来脆脆的,能听到嘴里嘎嘣嘎嘣的响声。它成了我们平时的零食。放学回家饿了,母亲地里干活儿还没有收工,就先吃点晒干的摊馍馍垫肚子。
现在街上卖的摊黄已不是小时候的味道,虚晃得没有咬头,且面不是以玉米面为主。至于晒干的摊馍馍更是见不到了。
真想再坐到窑洞里摊一次,感受那被烟呛得揉眼擦泪以及和要好的伙伴边摊边拉话的场面,还想吃那晒干后一咬酥得掉渣的摊馍馍,想那鏊子和那窑洞里传出的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