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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陕北农村生活过的人们,大都有过砍柴的经历。
那个岁月,整个陕北大地荒芜贫瘠,有林木的地方很少,农村人平时烧水做饭需要的柴木都成了问题。一到冬闲时候,人们就漫山遍野到处找寻有林木的地方砍柴。砍柴成了冬日里的头等大事。
砍柴人一出门,地畔的榆树上,拐沟的沙棘林中,背洼的柠条地里,只要是有林地的地方,就有砍柴人的身影。砍柴人在林中砍柴,行路的人只能听见声响却看不到人;行路人看见砍柴人后,又总是先看见斧头落地,后听到空旷的斧头声。砍柴的声音在山野回响,受惊的山鸟、野鸡等忽地而起,从这片林飞到那片林,从那片林飞回这片林,犹如打游击战一般,没有个安心的落身处。灵动的山兔、田鼠恐慌地从这个洞进,从那个洞出,探头探脑地打探消息,也被砍柴声惊扰得忐忑不安。
倘若村庄里有林地,人们就大可不必为砍柴忧愁。但对于没有林地的村庄,人们就得外出寻觅砍柴。我们村庄光秃秃的山上没有几棵像样的树,因而每年腊月人们就要到临近有林木的村去砍柴。村子后面有一个水坝,水坝后头的村庄里有大片林地,这块林地就是村里人砍柴的首选之地。冬天结冰后,村里的砍柴人就结伴出发,背着尼龙绳、扛上斧头行走在平展的冰滩上,浩浩荡荡,犹如行军打仗的队伍。冰滩上时而传来“咕噜”的气流声和“咯叭”的冰裂声,既像欢迎砍柴人为生计砍柴,又像警示砍柴人不要滥砍滥伐。邻村的林地一般都是有人看管的,但只要砍柴人在林中砍树木多余的拐枝或干柴,不去砍大树,护林人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去阻拦。当然,假如箍了新窑需要做新门窗或赐儿媳妇需要添置新家具的庄户人,偷偷地在林地里砍大树,被照林人看见,照林人就好像被人打了一顿,骂了祖宗一般,急躁地一边吼叫,一边奔向大树倒下的方向。当他跑去的时候,砍树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气急败坏的护林人,只能对着砍树人逃跑的方向干骂一通。
砍柴具有选择性。人人都想砍好柴,想砍耐烧、火焰旺盛的柴。柴好,做饭也快,一根好柴就可以做熟一顿饭。山里的白杨树柴软硬适中好烧,但是树高够不着砍;榆树柴硬,但是砍起来费劲;沙棘柴干脆,但是沙棘刺太扎手;柠条柴虽然砍起来感觉很湿,但是点燃起来就和浇了柴油一般,火势旺盛且耐烧。因而,柠条便成了砍柴人的首选。当然,有一些年轻力壮的人,也会腰别斧头光着脚片子爬上白杨树,劈叉在树上砍粗枝桠。随着树上的粗枝桠被一根根地砍下来,周边地上的砍柴人也不免因羡慕而眼馋。砍柴时,人们也不会忘记砍一些黄蒿和沙蒿,因黄蒿和沙蒿易于点燃,常常用它们来引燃柴木。若遇到枯树,人们就会连根挖起来,拉回家。树根疙瘩平时放在硷畔或柴垛,像雕刻的艺术品一样,任由风吹日晒雨淋,看似无用之物。但遇到寒冬腊月天里过红白喜事,需要给吹鼓手生火取暖的时候,它们就派上了用场。点燃一根朽木疙瘩,鼓乐师傅一整天不受冻。活眼眼的庄户人砍柴的时候,还会留意砍几根耩弯子、步犁把子等。父母在砍柴时也总喜欢砍一些木椽,拉回家里,立在空窑里、摆在墙崖根,家里家外都是些木头。父母说乡下人什么东西都有用,平时不留意收集,紧要关头用起来就又稀缺了。
人们将砍好的烧柴背回家中,不能随便乱扔,而要在柴垛里摆放整齐。哪户人家柴垛的柴多,柴摆放得整齐,人们就会觉得这家人务正、勤劳;哪户人家柴垛的柴少,且乱摆乱放,人们就认为这家人不务正、懒惰。过去,谁家娃娃要赐婆姨,姑娘上门来看家,首先就要看硷畔上的柴垛。看到柴垛上堆满柴,且摆放整齐,也就给这门亲事打了基础;若看见柴垛没柴或柴摆放得乱七八糟,就有可能影响亲事的发展进程。
有几年,陕北人流行北上宁夏打工。村里一户人家上宁夏打工之前要把自家的窑洞和林木都卖掉。但几乎打问遍了村庄里的人家,均没有要买的意向。那户人和父亲关系不错,户主就劝说让父亲把他们家的林地买了,他讲了很多好处:林地里的果树每年结果,杏树能晒杏皮、杏核能卖钱、砍柴不用愁……父亲虽然心动,但苦于没钱一直没有应允。最后,卖林人把价格降很低后,父亲才一咬牙签了买卖合同,买了那块林地。有了自家的林地,每年冬天,父母不用像村里人一样去远处砍柴了。但父母舍不得砍伐林地里的好柴,每年冬天只捡拾一些树木上掉下来的干枝桠带回家里烧。父母爱惜这块林地,精心护林,林地里的树木长得比以前更加茂密。
后来,退耕还林、绿化荒山的大潮将陕北大地翻新染绿了,林草茂密了。住在农村的人们,只要出门就能捡拾到从树木上掉下来的干枝桠,根本不用特意出门砍柴了。但我们这些在乡下生活过、经受过砍柴煎熬的人,偶尔上山看见树木上的粗枝桠掉在地上没人捡拾,便会心生惋惜,觉得一根好柴没人捡拾怪可惜的。微信公众号请关注﹃杨家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