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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新建
   犁静静地挂在檐下,等着河开,等着雁来,等着农谚和童谣反复地传唱……
  犁挂在屋檐下,更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冬眠。春来的时候,它需要划破风干的土地,吮吸黄土深处的养料和水,磨砺它渐已生锈的躯体,在开掘中激荡它应有的生机与活力,犁的辕子同样会在曳绳的拉拽中,在嘎吱嘎吱的呻吟中变得深沉而坚韧。
  这便是犁的生命动态。没有在辽阔大地上的拉练,犁的生命将会被蠹虫咬噬而遍体鳞伤,或被风干而不堪重负。犁片的荣耀也会被时间湮没了光芒。扶犁的人在经年累月的耕作中,使犁铧集勇往直前与善刀而藏于一身。
  犁是有生命的。或者为了人的生存,它要在辽阔大地播撒丰硕的生命。你的锐利坚韧的锋破开解冻的土地,把旧土翻成新的,也把旧年的枯枝败叶埋入底层。曲辕如弓背的力士,死命地使转前驱,发出与土地力搏的夯歌,痛苦而快乐。
  犁是有生命的。你的摧枯拉朽的近乎强暴式的行进,刺激了强健的耕牛,耕牛死劲地牵动着犁,几欲把一个冬天积蓄的力量,传送给你和土地,它不时发出沉吟,似在吟一首从先民传唱至今的诗章,并无怨意。还有扶犁的人,因为希望,或者不是,他光着脚,扑满灰尘的脸上挂着读不出是苦还是乐的表情。燕子来归,看着那剪掠般的低低地划过土地又远去的黑影,还有刚从蛹里蠕动而出尚还稚嫩的蝶贴着地面吃力地蹁舞,农人的心中似被温柔的阳光照亮,土地上就升起了祖辈传唱的歌谣,盘旋着,和着土地和青草淡净的香,向四野发散。
  犁是有生命的。土地需要恬然入睡,也需要反复地折腾,诗人会在赞美秋花满园的芬芳,秋果累累的富有的同时,也会赞美农人的劳作和土地的奉献。犁最明白耕作的枯燥无味和反复之苦,就如蚕的吐丝,女人的织锦,再熟练,再有期待,都须戴月披星,废寝忘食,才能在冗长的岁月中装扮一片锦绣山河。犁尖磨钝了,变形了,削瘦了,硬是凭一股坚韧开辟出一片富丽的秋天,播种出串串动人的笑语欢声。犁无语,经农人之手善而藏之,它在回望一个繁盛的秋天之后,期待又一个春天。
  一扇新的犁铧要交到一个有经验的农人之手。农人虽未读老庄,他却能用手中的犁实践老庄。他知道耕种并不全凭力气,使犁是一门必修课,是一门融技巧与智慧的活儿。新人上手,必经老人一番点拨,否则,犁铧很容易折断,甚至木辕也会被毁坏,费力又费时。犁铧设计的与笔毫那样可以多面出锋,可也不能拱得太深,太深就有前面的结果。太浅也不行,浅了容易出犁沟,有时甚至伤了牛驴的后腿。遇见成团的苇根,索性要停下来,须等用镢头刨了根,才能继续前行。所以不经指点而莽撞上阵的,大多中途要哭着鼻子回家的。
  犁,我们不必担心它失去本义而只留下寓言,虽然它与人类文明的发韧并不遥远。铁器的出现距今也已两千五六百年了,这种金属虽易生锈,远没有金玉贵重,甚至比不上秦砖汉瓦的生命力持久,但它的韧性和扶植人类的使命让它与土地已无法割裂。只要土地需要垦种,犁的生命力自然蓬蓬勃勃。
  犁静静地挂在檐下,等着河开,等着雁来,等着农谚和童谣反复地传唱……不久,一场播种生命的伟大活动就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