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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新生
刘晓玲
  一次偶然的机会,听母亲讲述她认识父亲之前的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
  1931年,母亲出生在一个小县城的偏远村庄,三岁时外公给母亲订下一门娃娃亲。当母亲渐渐懂事后才知道,定亲的男人心智不全且身有残疾。母亲家里虽不富裕,但外公在当地威望极高,一诺千金,出于道义守信,外公外婆再怎么舍不得女儿,也抵不过当地的村规民俗,万般无奈下年仅14岁的母亲还是出嫁了。
  婚后的母亲,白天低头干活儿,闷不作声,晚上与婆家的奶奶和衣而睡,担惊受怕,整日里郁郁寡欢。外公外婆牵挂母亲,每到农闲便会接母亲回娘家小住。婆家会把全家人的鞋样交给母亲,待下次回来时需如数做好交给婆家。不堪的婚姻让母亲心灰意冷、自卑自闭、不爱串门、不爱说话,不论是在婆家还是娘家,母亲从不与邻里走动,也不和村里的妇人攀谈聊天,整日里总是将头脸包裹严实,闷头干活儿,这样的生活持续了近四年。
  1948年,县城解放了。原来一直居住在陕北红区的表叔回到了村里,表叔得知母亲的境遇后,主动到外公家跟母亲讲述红区的世界:“红区尊重妇女、解放妇女,妇女一样可以上学、工作,红区反对封建包办婚姻,提倡恋爱自由、婚姻自主……”也就是那时候,母亲第一次听到了“离婚”这个词语。未满18岁的母亲一字不识,但“离婚”这个词却深深刻进了母亲的脑海。终于在一个农闲日,深思后的母亲鼓足了勇气,独自一人步行百里到县民政局提出离婚要求。民政局了解情况后答复母亲:县城刚刚解放,现在办理离婚,不利于社会的团结和稳定。就这样把母亲劝说回家。
  到了年关,母亲又被送回婆家。婆家得知母亲去县城的消息后,开始对母亲严加看管,不许母亲出门,连吃饭、干活儿、睡觉都有人看管。母亲从不在言语和行动上顶撞婆家,依然顺从着忍耐。但在母亲心底,向往自由、渴望重生的信念从未改变。终于在某天深夜,趁婆家人沉睡之际,母亲摸索着逃出了家门。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伴着野狼此起彼伏的嚎叫声,母亲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却义无反顾地奔向县城。天蒙蒙亮,母亲终于走到县城,找到民政局再次强烈要求离婚!第二天,民政局传唤婆家人了解情况并试图再次进行调解,可母亲的态度非常坚决,一定要求离婚。最终,母亲如愿以偿,成为当时县城第一个离婚的人,拿到了一张对于母亲来说是重生的油印小纸条——“离婚证”。手续办完后,民政局局长关切地问母亲:“你现在自由了,想做什么,要回家吗?”“不!”母亲摇摇头,眼里透着希望:“我想念书,我要学习,我要加入革命队伍!”就这样,母亲留在了县城,被安排去县城的妇女培训班学习,开始了她崭新的人生。
  “这一生,最应该感谢的就是共产党!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今天的我,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现在的幸福生活。”母亲激动感慨,满含热泪地跟我们回忆这段往事。
  母亲天资聪慧,虚心好学,积极参加各种学习班和培训班,很快成为妇女队伍中的骨干力量。1949年,经人介绍与父亲相识并结为伉俪,携手走过了47个春秋。
  母亲温柔贤惠又心灵手巧,与人和善,从不高声呵斥。孩子们从小到大的各式毛衣让其他孩子羡慕不已,她曾多年从事财务工作,爱学习爱钻研,信奉活到老学到老,离休前像年轻人一样努力,最终取得了会计师从业资格。
  父亲为革命透支了健康,暮年时每年都要在医院疗养一段时间,而每次住院,几乎都是母亲一个人在照顾,从不让儿女沾手,只有到了晚上,才同意让儿女们轮流看护,第二天又会早早赶来,生怕耽误儿女们的工作。1995年,父亲意外摔坏了胯骨,卧病在床5个多月,母亲没日没夜地陪伴左右,从吃饭、洗澡、翻身和各种治疗、护理、按摩都由母亲亲自打理,虽然儿女们也轮流照顾看护,却远不及母亲贴心。
  1996年父亲因病去世,性格开朗、积极乐观的母亲并没有消沉,她不愿意给儿女增添负担,坚持一个人独居,热心参加各类庆典和集体活动,年逾八旬依然站在舞台上表演大合唱、诗朗诵,活动发言依然从容自若、侃侃而谈,是我们儿孙的好榜样。
  善良、乐观、温柔而不失坚韧,这就是我的母亲,一位因共和国而重获新生、因信仰而重获幸福的平凡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