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万宏
七八岁那年,母亲走了,父亲一个人拉扯着我又当爹又当妈。为了给我更好的教育,父亲卖掉了家里的地,带着我来到城里,靠着捡破烂、揽零工,供我上学,一心想让我长大考上大学,有点出息。而我,却让他极度地失望了。大都市的繁华喧嚣,并没能激发我在这里奋斗的斗志,反而让我的心滋生贪婪。我变得空前骄横、叛逆起来,越来越和父亲格格不入,甚至敌对,丝毫不顾及他的艰难。十八岁那年,因为打架,我被学校开除,和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到一起,经常偷鸡摸狗,无事生非,让父亲气到吐血,但却无可奈何。好几次,我都以为他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放弃对我的挽救,但他却像大多数的老人那样,固执地竭尽所能,不让我滑向更深的泥潭。直到有一次,一辈子淳朴善良,老实本分的父亲竟然因为我去偷人,用菜刀砍掉了自己一根手指头,我心灵受到极大震撼,潘然悔悟,从此才和社会上那些混混划清界限,走到正路上来。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和几个哥们在饭馆吃饭喝多了,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与饭馆老板开了炮,结果几个人趁着酒劲,把人家好好一个饭馆给砸了个稀巴烂,还把老板打得住了院。后来,我和几个少年就被带到派出所,被责令给老板看病,并且每人处罚两万多的罚金。处罚单送到家里,父亲当时就懵了,一听派出所的人说如果按期交不了罚金,我就有可能判刑,父亲立刻答应他赶紧想办法。但那个时候,父亲没有工作,整天靠着在街上给人打一点零工,四处捡破烂养活我和自己,手头根本没有多余的存款。派出所的民警走后,父亲就一直为罚款的事犯愁。第二天,父亲四处借钱无果,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走到一小区门口的时候,正好碰到一位认识的保安,正在给业主找人搬家,于是请求父亲帮忙。父亲心里有事,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架不住找不到人的保安连推带拉,跟着保安走进小区,来到二十三楼一户人家,帮着把打包好的箱子,零碎往楼下扛。本来那天不该有事,但就在父亲帮着业主扛起一个用胶带封好的纸箱子要出门的时候,长得白白胖胖的女主人不经意的一句“这个箱子当心了,可别给我磕着。”让父亲的心怦然一动。父亲在乘着电梯下楼的时候,望着那个纸箱子,内心翻江倒海,忍不住就把手伸向箱子上面缠着的胶带。结果后来女主人就发现,放在箱子里的一个珠宝盒不见了,拉着保安,一直找到父亲租住的院子。
这本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那个白白胖胖的女业主和保安本来出于一片好心,看着父亲恓惶老实,不愿将事情弄大,找到父亲,本意只是想要父亲交出珠宝盒,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既往不咎。但当时的父亲不知道是急着用钱救我,还是心里恐惧慌乱,怎么也不肯承认自己拿了人家的珠宝盒。在女业主和保安的劝说逼迫下,父亲情绪失控,为了证明自己与这件事没有关系,竟然操起案板上放着的菜刀,一刀砍下了自己一根手指头。父亲的这个举动,将来的人吓得不轻,两人手忙脚乱地把父亲送到了医院。事后那个女业主大概觉得自己冤枉了父亲,心里非常过意不去,不但垫付了所有医药费,父亲伤好后,还主动替父亲找了个工作,成了她一个亲戚厂子的门卫。我从派出所释放后,得知事情的真相,心灵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幡然觉醒,跪在父亲跟前,给父亲发誓一定洗心革面,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浑浑噩噩去混日子。为了证明白自己的决心,我主动去一个工地上找了一个搬砖的工作,每天汗流浃背,从头改变自己。我的变化,让父亲很是感动,我和父亲的关系,开始慢慢变得融洽起来,爷俩相互关心,生活渐渐有了规律。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一年多后,我和父亲手头慢慢有了积蓄,父亲却做出了一件让我更加震惊,出乎我意料的举动,他不顾我的阻拦,拿着我和他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几万块钱,主动找到那个保安和女业主,向他们坦诚了当初那个珠宝盒确实是自己拿了的事实,请求人家原谅,愿意承担当初因为无奈一时糊涂所犯下的全部过错的责任。
一个人活在世上,不可能一辈子清清白白,人都有难免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走弯路、犯错误的时候。父亲当初为了救我偷了人家的珠宝盒,事后为了掩盖自己的行为走极端,用菜刀砍掉自己的指头,情有可原,这我都能理解。但他在事情过去一年多后,主动揭开已经痊愈的伤疤,不怕暴露自己的丑恶,主动去承认当初犯罪的事实,承担责任,这绝不是一个平常人能做到的。事后,那个被感动的女业主,怀着和我一样的疑惑,问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父亲说他坦坦荡荡,一辈子清白,唯有这件事是他的心结。如果不解决掉,它会像一块石头,一辈子压在心底,魔鬼一样折磨他,让他不安。
听完父亲的话,我和女业主都很长时间沉默了。是的,父亲虽然平凡渺小,但像这件小事,又有几个人能做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