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的那天,陪我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铺在热炕上那条多年的羊毛毡,能否和我一同走进楼房,倒成了要与妻子商量的一件事。
“谁家住的楼房上还铺羊毛毡,就不怕人笑话。”妻子狠声跺气地把这句话给我重重地甩了过来。是啊!现在都什么年月了,人们睡的都是席梦思或几万元的高档床,谁家的床上还铺羊毛毡,就连农村好多家户的炕上都不铺毡了。可是,我就是不愿让这条不起眼的羊毛毡快速“下岗”,也更不情愿送给别人,更舍不得遗弃它,谁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一时给你说不清、道不明,只是内心深处有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感在里面。
记得小时候,家里的土炕从前炕到后炕席子片上面大都铺着羊毛毡,有白羊毛毡也有黑羊毛毡。由于我们家姊妹多,累受大,记得前炕上有一空闲处就没有铺上羊毛毡,睡觉时只能把褥子直接铺在席子片上面睡,把背心垫得生疼。就这么一个长长的通铺土炕,有时候还挤得睡不下,孩子们只好相互打颠倒睡,这样做,就显得不是那么拥挤了。早晨起床后,大人们就督促我们要把毡给卷起来,一是防止我们这些不太懂事的孩子们吃饭时,把饭渣零落在毡上或不小心直接倒在毡上,二来防止我们这些调皮捣蛋的孩子在上面乱跳弹,弄得黄尘满窑都是。也记得有时候,晚上睡觉时,身上痒得不行了,就直接睡在毡上面挠痒痒,舒服极了。更记得,一到腊月,扫窑贴年画的时候,要把所有的毡都拿到院子外面腾土。两个孩子每人拽一个角,父亲拿起一根木棍子在上面狠狠地打,只见尘土飞扬,毡也轻松了许多。有时候,打得重了,我们小孩捉不牢,毡就掉在了地上,大人们就狠狠地批评道:“你给我好好拽住。”
改革开放后,家里的光景逐渐好起来了。村里也不时来擀毡匠。母亲不时念叨着要给前炕空席子上面擀上一条毡。由于家里不养羊,没有羊毛,又是一个大问题。村里小栓家拦一大群羊,羊毛多,看能不能拿粮食兑换一些。一个亮红晌午天,母亲摘了自留地里最大的一颗西瓜,我们几个姐妹兄弟嘟囔着要吃,母亲说:“这颗瓜,有大用了,今天你们不能吃。”那时,我们也很听话,就乖乖地什么也不说了。只见她抱起那颗大西瓜向小栓家走去。回来母亲才说:“小栓家同意拿粮食换羊毛了。”当时,我们家玉米多一点,人家不要玉米,因为人家玉米也多。不是人家不好说话,咱也不能光顾自己,也要理解人家拦羊人的苦衷。只好拿几袋子双青豆换了些羊毛,母亲还感觉人家有点吃亏,秋后又送了小栓家几只小鸡娃,似乎才扯平了这件事。经过擀毡师傅几天的精心打造,一条崭新的羊毛毡终于铺在了前炕上,弥补了母亲心头的一块空白。家里来了亲戚客人,母亲总要给看看,亲戚们也总是应和着夸奖一番。
后来我要到乡镇上学了,母亲就毫不犹豫地把家里这条最好的羊毛毡让我拿上,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爱护。就这样,父亲用粗麻绳把捆绑得严严实实的铺盖卷扛在了背上,拎着不太懂事的我,走在了乡间崎岖的小路上……那些年,学校冬季的宿舍特别冷,住宿的同学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愣怂地烧火,人睡在炕上感觉烫,可空里又感觉很冷。有时,一不小心,铺盖就给烤焦或烧着了。我心爱的这条羊毛毡就遭遇过几次这样的厄运,但最幸运的是没有烧开窟窿,只是表面有几处烤得焦黄。我不敢给母亲说起这些事,怕她听见伤心。
三年的在校生活很快结束了,这条羊毛毡陪我度过美好而又艰辛的日日夜夜,我不能忘记。后来它又一直跟随我走进了职校,走上了工作岗位。直至后来我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这条羊毛毡一直都能派上用场,让我更加无法忘怀。
如今,我睡在这条不起眼的羊毛毡上,感觉到了一种温度,触摸它,汲取到了一种力量。你说,让我怎能弃它而去呢?如今,我已步入不惑之年,父母也都相继故去,在这个不为吃穿而发愁的美好新时代,看着陪伴我大半生的羊毛毡,我又隐约地望见了通往家乡的小路上,背着羊毛毡送我上学的父亲,又听到了母亲千叮咛、万嘱托,孩子,你要好好学习的教诲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