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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灯笼
平凡
  年的步履总是在人不知不觉中匆匆地赶来了。当看到街上和家户门前挂起了大红灯笼,我就会想起家里以前过年挂的纸灯笼。
  我家的纸灯笼是父亲请人用梨木做成的,一个大的长方形和一个小正方形的,上面的四个柱头和下檐,雕刻着精致细腻的花纹儿,刷漆了桐油。记得父亲在世时,每到年三十这天,他总会把封存已久的灯笼取出来,清扫过上面的尘埃,再用清水净涤,于是,那润洁明泽的灯笼古色古香,鼻腔里似乎都能嗅到淡淡的清香味,呈现在我面前的便是一种古朴庄重的美。父亲用新买的白粉莲纸糊好灯笼,在笼子的四面分别贴上十二生肖年属的剪纸。
  过年那天,庄户人卸下了以往的忙碌。父亲净过手,端坐炕头,用高粱杆的细节,剥下篾,扎起了灯筏儿,然后用棉花搓成细细的灯焾子,串在筏子上,待一切做好后,就等着往灯碗里添油了。于是,母亲就会把在熬炼好的一整瓶没有用过的蓖麻油拿出来,添在两个黑色的灯碗里。为了赶早而不落于别的家户,父亲就“嗞”地擦着火柴,郑重地同时将两盏灯点亮,轻轻地分别放置在灯笼里。在我敛声屏气地期待中,两盏灯放出耀眼的光芒来,瞬间照亮了我的憧憬。
  我和父亲提着灯到了院子,一盏大的明灯安放在院子中央的窗台下,父亲说是敬天地神的,灯前燃着香烛,香烟缭绕,桌案前献着白面做的各种贡品。另一盏则挂在大门上,一是敬奉门神,也是为熬年串门的人指明方向的。
  在清扫过净洁的院子里,两盏灯同时辉映出灿灿的光华。我细细地端详,仿佛看见灯壁上的大黄健牛在悠然地拉着犁,或者则是大红公鸡在振翅啼鸣报晓。这个时候,灯把院子里和硷畔上的一物一什都装扮成一片金黄的景色来,不论是高处的或低处的灯,给年增添了一份祥和神秘的氛围,让人心里觉着暖融融的。
  在欢喜声里,除夕夜的灯是我最称心如意的灯了,它在这漆黑的夜里,天上的月亮自愧不如而闭敛姣容,地上却是一片灯火阑珊。
  这灯不只于让院子里光明,同样地,家里也是灯光通明,灶前有灶神灯,柜前有财神灯,而炕前的煤油灯在点之前是得加满油量的。过年了,一家子或者来串门的坐在灯下品醇酒,嗑瓜子,吃花生,尝年糕,嚼糖果,喜气洋洋地在灯下熬年。这种团团圆圆、和睦相处、美满祥和的年景是任何日子都无法能比的。
  因为年的到来,也因为年的灯火,感觉生活是明亮的、日子是很有盼头的。
  灯点着了,眼前是明亮的,我怀揣着爆竹,从村东头的灯看到村西,每到一户院子,趁着人家不留神,便摸出爆竹,在灯前点燃,一声炸响,招来一片惊呼,随后是一阵侃笑声。接着便和伙伴们评头论足谁家的灯亮,谁家的灯最好。
  每每转得回家,也就三更已过,再看院子里的灯,里面的油也就所剩无几了,这时候的灯焾已把灯筏烘烤得有些焦黄了,那已经不再清凉的灯油变得浑浊了,但仍然放出一种芬芳的光泽。
  我就赶紧提醒坐在灯下和长辈们唠嗑的父亲了。“该添油了。”父亲笑着说,“过了除夕,就是明年了,让来年风调雨顺。”
  待年一过去后,一切都归于宁静,父亲便把院子和大门上的灯收了回去,日子又回到了往常,夜里没月的时候,黑漆漆的院子和远处,便像涂抹上了锅底墨。我只知道父辈们在这漫长的日子里,苦苦劳作,而得到的仅仅只有这么一个短暂的光明日子,好日子就匆匆溜走了。而难知他们所敬仰的神灵到底对人间赐福了多少?
  父亲走进了另一个世界,纸灯笼也随着世事的变迁而沉寂。除夕之夜,我想,父亲也注定会随着年的步子急急而来,在万盏通明的灯火中,苦苦寻觅他糊的纸灯笼,在找到那一大一小的两个灯笼后,会随时用手里的火柴为我点亮灯火,因为他会为我祈福,怕我迷途回家的方向。
  在茫茫灯海中,我想父亲寻觅那两盏纸灯笼实属不易。父亲走的时候,村子里还没通电,为使他在一个灯光明亮的晚上和亲人道别,我们没有点纸灯笼,也不挂马灯,用一台柴油发电机,把家里家外照得如同白昼,让父亲从明净的世界里走到他的天国里去。
  后来不经几年,电线终于扯进了庄户人的居处,人们告别了煤油灯,过年遗弃了纸灯笼,挂起了大红灯笼,这就为难了我不明世态而苦苦寻找纸灯笼的父亲。
  几个年都是在城里过的,也不知道父亲在他的世界里年过得怎样?大年过了,便就是要上坟,我会带着他喜欢的食品,给他敬上,然后坐下掏出心窝里的话,捡拾遗落多年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