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在中国北方,气象意义上的春天却依旧遥远。高原阳坡坡上很难觅寻楹联上所谓春和景明的信息;山间林木上还有残存的枯叶,坚守在一个北风依旧强劲的岁月末梢;蜿蜒的河流冰皮未解,反倒愈加坚固,耀眼的光芒让人觉得冬天还在向着季节更深处前行……
泥墙上的日历叶子一样,被日出日落的冷冷的时光一页页撕去,年末的时候,又挂一本新的上去,这将意味着新年还是要如期而至了。
农户的犁具还懒洋洋地挂在屋檐下,在这一年中最清闲也最寒冷的日子里,人们有功夫把与农事关涉不大的事情铺排一下,这种铺排就是过年——这是一个冗长的不忘故旧又能瞻望新生的节日。
处在一年中物候更替的关节,也是一年里物候最凶险的时候:严寒、月黑,阳气方始上升,却力量微弱。不但这些,人类的邪恶在这样的月黑风高之夜又极易抬头,许多难料的灾难如同暗流涌动……况且呢,还有一个神话里的“年兽”会随时出没。于是乎,天下苍生需要激发自身和群体的对抗力量,需要一束红色的光芒,一种震撼的声响,去强大,去驱散,去祈求,去迎接,来保障来自本能的生存。
新年将至,在外的游子个个心念乡关;家乡的父老日日扶杖遥望,春节就在这样的心境中发轫。腊月二十三开始,各种准备紧锣密鼓地展开了,每天都有重要的事,无疑都是敬天敬地敬人敬神,每做一件事都要有禁忌,需要逢人问路,争取做到稳稳妥妥,不犯戒律,不破规矩。比如二十三送灶神吧,人间这一天皇帝要向天帝汇报一年的工作,出于节俭,索性就连灶神也拜了吧,敬一点人间熬制的糖,粘住他的嘴,或者让他得到甜头升天言好事。有的地方送灶神男拜女不拜,因为传说中的灶神是个俊男,女人自然不拜,即使拜了,也不能抬头或者要蒙头而拜。除了敬神以安民,人们还有自己的活动,门窗上贴对联,贴门神,裱窗花。小娃娃买回几串爆竹,在大人们的忙碌中点燃,腰肢好的男女们穿上秧歌服,在锣鼓喧天声中花枝招展……如此,人们从中获得了对抗来自自然和自身的还有各类怪力乱神的侵扰的能量。
新年是一种可以节制来自生命内外的形而上的道场。节日是什么?是求和睦求亲善;警戒外界的恶者,怀念作古的善者;重塑蒙尘的良知,阻挠出长的贪婪;挽留正气与美德,弘扬孝悌与贤淑。春节是一个长了几千年的成熟了的智者,是引力是聚合,是告别是新生,是面对一切的可以卑可以亢的从容。相对的铺张隐喻着生命的顽强和张扬,轰轰烈烈的春节让一个步履蹒跚的民族最终没有集体性的误入歧途。
我们自小就质疑年兽的存在,后来也是如此。在后来,我倒是固执地认为,三百六十五天的最末的一段时间里的年更大程度上像是这个民族筑起的堤坝,把掺杂着落后甚至无知的进取得以继往开来的延续,而不是沉沦。它是一套强大的繁杂的免疫系统,防止邪恶的泛滥;又是一组强大的综合娱乐与教化的系统,使得我们的世界朝着美好向前迈进。过年啦,千门万户都将新桃换了旧符,红红的对联送出的缕缕苦味中洋溢着喜气,凶巴巴的门神也慈眉善目起来……
我们完全理解一个民族甘愿倾全年的辛劳而迎接这个时刻,我们从中洗礼,从中汲取美的善的,从中获得一个家族给予的希望和力量,走向生命的另一个春华秋实。
在这个生命中为数不多的聚散中,必然要伴随相聚的欢乐和离别的悲伤,年年岁岁如此。不过经年之后,也便都能够面对这样的情感跌宕。而我们在这个期间所得到最多的祝福就是:新年快乐。真的,春节是不同寻常的日子,愿你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