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记得,已经整整十个年头没有回过老窑了。
周末,阳光和煦,漫山的绿意浸透了宁静闲适的小山村。进入耄耋之年的父母亲身体欠佳,母亲常年多病,父亲跌了几次跤,走路一步三挪,佝偻着身子。这日,父母说很想去老窑看一下,我便和在家的哥哥搀扶着父母上了车,直奔老窑。顺着老窑坡洼的那条小道上已长满了蒿草,院落里到处杂草丛生,硷畔上的那棵老槐树也快枯死了。老窑的窑面已历经风雨的沧桑洗礼,塌陷的零零落落,两扇门也无法关在一起,窑顶泥皮掉落一脚地,靠窑掌盛放粮食的柳条大囤依旧挺立着,小时候熟悉的锅灶已坍塌……老窑真的是面目全非了。佝偻着身腰的父亲和苍老的母亲用颤颤巍巍的双手抚摸着儿女们为他们准备好的寿棺欲言又止。此刻,面对老窑,我思绪翻滚,无语凝噎。
老窑有四孔,是靠山跟底用人工掏挖成的土窑洞,土质是很坚硬的胶土,分前窑两孔,后窑一孔,掌窑一孔。掌窑也是厨房窑,是父母和年少时的我住的地方,来了亲戚六人也要挤在掌窑住。掌窑的土炕很大,能住十几个人,人多的时候,由于被褥紧张,我们经常会上下颠倒着睡。小的时候,窑里的下炕钉一个铁锥,用一根绳子系住我们兄弟姊妹的腰身,我们就在土炕上爬来爬去,任凭哭喊叫嚎。母亲下地干活回来还要喂猪、给牲口准备料草,给一大家子人做饭,根本顾不来抱我们,我们便在系着绳子中,从土炕上爬来爬去中长大。上学后,往返学校要走十多里的山路,趟水过河,由于路程远,回到家常常是点灯吃饭时分,尤其冬日里昼短夜长,摸着黑回到家,一吃过饭倒头便睡了。有时睡得沉,半夜里尿下一炕,索性那时也没有铺的褥子,睡在净沙毡片上半夜里因潮湿经常醒来,第二天母亲只好把沙毡揭起放到院子里去晾晒。
老窑里长满了故事,也滋长了我年少时的梦想。儿时的童年生活像童话般可亲,小河纵横,泉水清冽,扁担挑水,牛耕驴驮,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乡邻守望。傍晚时分,从老窑的烟囱里冒出浓浓地带着柴禾香味的袅袅炊烟漂浮在小村的上空。此时,夕阳、小溪、远山、近水和院子里光着屁股的小伙伴追逐嬉戏,鸡儿、狗儿、猫儿四处撒欢,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田园图画。母亲站在硷畔上呼儿唤女回家吃饭的吆喝声,左邻右舍端着饭碗串东家、走西家,海吹谁家的茶饭好。听着鸟儿虫儿的鸣叫声,吹着温柔的晚风,这里没有熙熙攘攘的人潮,没有灯红酒绿的浮华,有的只是自然悠闲、恬静清欢的田园生活。
我出生在老窑,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成人,我也在老窑里看着社会的一天天变化,看着父母变得苍老。老窑见证了我们的人生成长经历,承载了我儿时甜蜜的回忆和快乐,也留下了父母艰辛生活的印记。小时候,除了玩耍,偶尔会跟着父母、哥哥们上山扒猪草,在河沟里拦牲口,到水泉里去担水,上山下河,少不更事的我是快乐的。而哥哥们过早地挑起了家庭的重担,为了多挣工分养家糊口,哥哥们和父母一样起早贪黑,拼命地干活,尤其父亲要背二十几捆庄稼,一个人挣两个人的工分,背庄稼都在跑着,就是为了多背几捆多记几分,但父亲的精神头永远是高昂的,常常唱着歌在劳动,在苦累中并快乐着。1978年国家改革开放,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联产到劳、包产到户,父母和成年的哥哥姐姐们像疯了似的,一架山一架山地耕田种地,几年下来,家里的大囤小囤被倒的满满的,父母长期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老窑里不时被肉香味浸染着,一家人的光景终于好过了,吃饱了,也穿暖了!
八十年代末,农村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离开了父母,离开了老窑,去县城读初中,上延安师范学校,参加工作后回家的次数渐少,与老窑的相见也越来越少。2008年,在新农村建设惠民政策的激励下,我们为父母新修了居所。入住新居的当天,父母老泪纵横,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老窑。
故乡的老窑如同父母一样见证着历史的变迁,即将流逝在岁月长河的记忆里,可那份乡愁已留在千丝万缕的回忆中,在梦里梦外丝丝缕缕,柔情迂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