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纸上写下这几个字,便觉得花光左右,鸟影西东。燕子仿佛用时光魔术手在一个荒僻的小山村里凭空建造了一个乌托邦。那是每个人心中的桃源。
燕子花舍在延安的城郊,当年花木兰练习骑射的万花山不远,一个叫做佛道坪的小村落,花舍便设在村头。
一进门就有一种穿越感,从烟火气息的人间瞬间进入花光鸟影的世外。院子不大,到处都是花,普通的矮牵牛,外形简单却吐露着浓艳的芳华,串串连连像一路燃烧的小火焰,窗台下、矮墙上、篱笆间到处都是。深紫的绣球花一只一只独立于瓶中,美得让人忍不住摸一摸,太美的事物都有一种不真实感。还有那么多月季、百合、向日葵,甚至陕北少见的睡莲,整个是一个花的世界。
居然遇见了铁线莲。这种植物,我在福楼拜的小说《包法利夫人》中读到它,记住了一个情节:长长的细藤勾住艾玛的阳伞,牵牵绊绊,一路迤逦。旁边走着满腹心事的莱昂,这个未曾经历人生的少年用手杖敲开那些细藤,这是他为心爱的女人唯一能做的事情。可是,铁线莲多像艾玛的心,牵挂着这个,又牵挂着那个,牵连着这个世界她爱的一切。
在我读这本书的时候,还是一个学生,书中的故事都忘记了,但是却奇怪地记住了这一种植物,不期然却在燕子的花舍里看到它,就好像看见一个老朋友,会心一笑,心里悄问:喂,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原来,这是一种在陕北多见的植物,土名草牡丹、气死大夫,据说还能治病。
燕子是我的同学,花舍里经常有同学造访,我觉得我们与其说是来吃饭,倒不如说是怀旧,因为,同学有这么一种好处,彼此收藏着对方的青春岁月。
少年时候的燕子喜欢穿一条天蓝色的裤子,长发拂肩,年少不羁的样子。我是一个旁观者,许多人的瞬间在我的记忆里定格,多年以后,当我说出那些就连他们自己也忘记的细节,大家恍然,原来逝去的青春在我这里收藏着。
燕子在学校念书,便显示出卓尔不群的才情。她的作文永远是范文,不止一次被老师盛赞,然后绘声绘色地念给我们听。至今我还记得她改写的《王贵与李香香》里,那个崔二爷的细节描写:崔二爷一听王贵回来了,吓得一抖,手中的茶壶“啪”一声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毕业以后,我们各奔东西,在自己的命运里奔走,虽然不常见,但是总能捎一耳朵回来,她高中毕业后招工考试第一名,却被人顶替。无奈自己干个体,虽辛苦,却也风生水起,成了老板娘,我们都为此高兴着,觉得总算没有辜负她。
有一次在大街上偶遇,燕子看起来沧桑了许多,眼角有了浅浅的皱纹。她对我说,生意做赔了。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她应该是个写文章的人,谁料到,在命运的安排下,却这样辛苦地一饮一啄。那时候,我也在自己的人生路上咬紧牙关硬撑,虽是不同的际遇,但生活的味道,彼此都懂得。
在烈日炎炎的大街上,我们说了许多话,内容都忘记了,独独记住了她耳朵上的一串耳环,印度风情的那种,点翠凤尾,随她一言一语而微微摆动。
我见过很多女子的耳环,只看见了不菲的价格,知道人家很有钱,却没有看见美。燕子的耳环一看就是地摊货,戴在她的耳朵上却有一种风情感,一种成熟女子的韵味。
一个有才情的人本质上是懂得审美,即便辛苦打拼的时候,也不忘记美的滋养。有了这一点点对于美的嗜好,就像一碗白饭里的一勺盐,生活也就有了滋味。
来燕子花舍吃饭,也许吃的不仅仅是一餐野味,而是一种生活态度。在燕子的花世界里,我看到的是她心里一种固执的坚持,一种对生活之美的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