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老师,是我上小学时语文老师、班主任,她是北京人,老三届,满族。全老师慈眉善目,没有作先生的“架子”,跟她好处,感觉也舒服。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两万多名北京知青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唱着“从北京到延安一路上是多么遥远”的歌曲,先是绿皮火车,再是闷罐车,最后是篷布卡车,两天两夜来到延安。如果分到偏远生产队的还要坐驴拉车,还要步走。全老师分到哪里,坐没坐驴车,步没步行,那时小也没问过老师,所以也不知道。
了解老师,知道老师,到现在年届半百再来品读还得从小学一年级后说起。那时母亲在一所偏远的中学任教,带两个毕业班,工作很累。为了照顾年幼的我,就让我就近在一所民办小学入学。学校是有两孔石窑洞的一个小院,一位村会计兼校长,一位男老师和一位女老师。没有场地,没有娱乐,只有40多名不同年级的孩子挤在两孔很旧的石窑中上课。孩子好奇好玩的天性,在这里无从释放,自然对上学也没了兴趣。听上公办学校的伙伴讲他们那里能打球、能画画、能唱歌,心里直痒痒,便闹着母亲转学,要不就装病不去上学。母亲正犹豫间,发生的一件事最终导致我来到公办小学,成为全老师的学生。
那一年九月,毛主席去世。公社决定在我们小学开追悼大会,因为有领导参加,要求每个同学在哀乐声起时放声大哭。因为年幼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没有哭出声来,女老师就掐我,可还是没哭,男老师急了抡起一脚把我踢到石凳上,这回哭了,哭到了五一三医院——因为尾骨挫伤。同时和我犯同一个毛病的三年级一位同学鼻子被打出血。这件事后,我很快就转学了,也就在这年秋天,我成了全老师的学生。后来听说鼻子被打破的同学也离开了那所学校。
全老师给我们上语文课。她个子不高,一脸和蔼,讲一口很溜的北京话。给老师当学生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拼音的前后鼻音的区分。农村小学的老师自己把前后鼻音都搞不明白,造成我把“人”“仍”不分。老师教会我的第一课就是准确掌握了前后鼻音。有几个晚上放学后,老师把我留在她的家里,悉心讲解,谆谆教导。她那时的小孩还小,身体也不大好,老师边给孩子喂药,还要做晚饭,还要辅导我的拼音。记得那时是夏天,老师穿一件白底蓝花短袖,忙完这边又忙那边,满头汗水,在昏黄的电灯泡下一直忙活不停。此时忽然感到坐在小书桌旁的满头汗水的老师宛若母亲。那时我家离南小步行足有30分钟的路程,辅导完我的拼音天已黑透,老师安顿好孩子,再把我送到家。分别时已看不清老师的脸庞,看到的是老师挥动的手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1986年高考,我报了北京广播学院(现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专业顺利过关,可惜文化课的不足与北广失之交臂。1991年我在延长县工作,想调回延安,屡屡受挫。延安一个新闻单位需要人,但条件是普通话要标准,可胜任主持人工作。经过考试我顺利通过。接到调函的那一刻,我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人就是在夜幕中跟我挥手告别的老师。
记得那时老是搞不清每个月多少天,分不清大小月和闰月,老师教我们“一三五七八十腊,三十一天永不差,四六九冬三十整,只有二月二十八”;不识方向时老师教我们“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背不下伟大导师马克思的诞辰日时“一把(八)一把(八)喔(五)喔(五)”的唢呐声永铭脑海……等等,不一而足。
到三年级时由于重学语文,偏了数学,数学成绩开始下滑,老师反复找我谈在小学阶段数学、语文(那时没有英语)的极端重要,让数学舒哲老师利用课余时间给我开“小灶”,给我讲数学名家,名人事例,大约从那时起我便记住了哥德巴赫猜想,记住了陈景润、记住了苏步青和华罗庚……有一次在一个高中同学小聚上,有两位同学说与我好像是小学同学,但久远的时间让他俩已不记得我叫什么,正在努力想我的名字时,俩人几乎同时指着我说:《爸爸四岁》。这时我又想到了全老师,那段时间为尽快提高我的数学成绩,老师想了很多办法,花了好多心思。《爸爸四岁》是老师专门找的一段相声,说的是一个孩子不好好学数学,到头把自己爸爸的年龄算成了四岁的一个笑话。记得是我与班长孙延杰一起在南小的一个文艺活动上说的。他说逗哏,我说捧哏。
大约是1977年,全国植树造林大会在延安大礼堂召开,安排南关小学一个集体献词的节目。可能觉得我的普通话标准,全老师让我站第一排领诵。市上很重视我们的节目,要求领诵的同学身高必须达到一米四五,记得那时我一米四二。那天市上来人测领诵的几个同学身高,我很着急,不知所措。全老师拉我到旁边,递给我一双底很厚的鞋子让穿上,告诉我靠墙测高时脚稍稍踮起一点,但不能踮很高,那样人就能看出来作假。结果是通过了,演出也很成功。后来常常想,没有老师帮我的这次“作弊”,没有给我表演的那样一个平台,也就不可能有以后多次站到各种舞台上那样自信和充满激情的演出。
上个月朋友约我去吃饭。席间来客讲着很溜的北京话,且语速很快,问过才知道,她是北京人,小三届,满族,镶黄旗,在延安插队当了三年老师,后回到北京在一所培训学校教书,现已退休。话越说越投机,越说话越长,不知怎的,此时脑海里闪现着的是先生教诲我们时的点点滴滴,闪现着茫茫夜色中先生挥动着的手臂……后来想,为什么在老师40年后即将重回故里时能遇到与老师有这般相仿经历的人,为什么一个不大会说话的我也能与客人喋喋不休到深夜,是缘分?是爱屋及乌?彻夜未眠。早晨的阳光普照大地。
当我迈进办公室的那一刻,有一个声音:老师,这是您要的稿子。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记者,我知道了,昨夜能与我掌灯谈心到天明的人,我一定是把她当成了我长长想起又不能忘记的——全立娟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