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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之香
李阳波
  正值丹桂飘香时节,处处弥漫桂子馥郁的芬芳。对于桂花,我有一种特殊的偏爱。她外形平实而不张扬,却拥有世上最纯美最醉人的气息,一如宋人杨万里所云:“不是人间种,疑从月里来!”
  改革开放之前,黄发垂髫初懂事理的我家居宁波,我家院子里就栽有两棵桂树,一为金桂,一为银桂,常年枝繁叶茂。一入秋,金桂银桂相继结蕾,小而密集的花粒渐次绽开,幽幽的芬芳一天天变浓,到中秋前后臻于高潮,郁香绝尘,直到重阳过后还不散去。紧靠卧室窗前还有几丛常年开放的四季桂,使整个院落长年沐浴在醇厚的桂香中,令人神清气爽、坦怀若荡。桂花香成了我一生的最爱!
  世事无常,厄运难料。永远忘不掉那个令我心碎的黄昏——那是“停课闹革命”的混沌年月,一天下午,我悄悄离开批判会现场,溜进课堂偷偷读一本《普希金诗选》。不料被两名跟踪的“红卫兵”一把将书夺去。一翻,从书里抖出两片桂花叶子和一簇干瘪的花粒(我用来当书签的)。一查,这本被禁的“黑书”又是学校图书室那个“右派女教师”偷偷借给我的。好家伙,“与右派分子暗中勾结”“公然阅读毒草黑诗”“偷藏桂花、迷恋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一顶顶大帽向我扣来!眼见我厄运临头在劫难逃,一位同样爱好诗歌的“军宣队”领导以“伟大革命导师列宁同志也爱读普希金”为由巧妙地救了我,但那位罗老师却被勒令离开图书室去扫厕所,我珍藏的桂花标本也被“造反派”搜走并狠狠地被“踩在脚下”……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不堪回首的往事已恍若隔世,而“造反派”将我的桂花标本狠狠“踩在脚下”的细节,却常常噩梦般出现在我的脑海……那位教我们俄语、用俄文朗诵普希金的罗老师她现在何处?我问过多人均无从知晓,成为我的一个心结。唯一记得出事后的一个下午,大雨倾盆,我在学校操场边碰见她,她刚打扫完厕所,手里还拿着大扫帚,我很有点内疚,因为《普希金诗选》和桂花标本害了她,她却摇摇头,悄声安慰我:“这不能怪你,你不必自责……让我欣慰的是,咱俩有一个共同点,都爱桂花,都爱诗歌,是吗?”我默默点头,泪水夺眶而出……
  80年代初上初中的一个国庆节,父亲带我们全家去杭州旅行,游罢西湖之后,领我们去一个景点,父亲特意对我讲:“这个地方你一定喜欢哦!”我们来到西湖南高峰与白鹤峰之间的一片山谷,老远就闻到一股熟悉的迷人芳菲。但见漫山遍野种满诱人的桂花,层峦叠翠掩映着珠英琼树,金色银色的花簇密密麻麻饱满绽开,香飘十里、沁人肺腑,如同置身仙境,真乃妙不可言。父亲道,此地乃西湖十景之一,叫“满陇桂雨”,这里种有金桂、银桂、丹桂、四季桂共上万株,一遇露水或风起,密如雨珠的桂花便随风飘落,人行桂树丛中,沐“雨”披香,别有情趣,故有“满陇桂雨”之称。如今,这里已建成300亩的“满陇桂雨公园”。
  后来我家北迁延安,临行前听说延安少有桂树,我特意在院里摘了许多盛开的桂花,将香喷喷的金黄桂粒装进瓶子,又将它们当标本夹进一本本书里。果然,当时延安确实难觅桂花,我再也闻不到它那熟悉的香气了。唯一让我欣慰的是翻开书本端详桂花标本,虽然它渐渐变得扁平、不再新鲜,可在夜深人静时,我悄悄找出那只小瓶子,轻轻打开,一股幽幽的桂香便扑鼻而来。伴随这种芳菲,我会做一个属于江南的少年之梦……
  万幸的是这些年沧桑巨变国运昌盛,神州面貌日新月异,人们的观念和生活环境也今非昔比了!我国五大桂花产区桂花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蒸蒸日上,全国各地都可闻到桂花的芬芳,连石家庄、太原、济南等不少北方城市也千方百计栽种桂花,近几年笔者栖身的延安大搞绿化美化的民心工程,市区各大公园、学校、机关、社区和主干道两旁也不乏桂树倩影。我居住的小区去年也新栽上数十株来自江南的名贵桂树,一入秋便清馨四溢、满院芬芳,令我生出“处处闻桂香,疑是回浙江”的错觉哩!
  改革开放40年后的秋夜,笔者与女儿在小区花园散步,满园桂香令人心醉,于是相约每人背一首古人咏桂诗。我先咏出王维的《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女儿笑道:“我也念一首姓王的诗——是王建的《十五夜望月寄杜郞中》——‘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我意犹未尽,又念一首朱淑真的《木犀》:“弹压西风擅众芳,十分秋色为伊忙。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女儿笑曰:“那好,我也再来一首姓朱的吧,是朱熹写的《咏岩桂》——‘亭亭岩下桂,岁晚独芬芳。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桂花香伴着风调雨顺的诗词韵律和我们父女的谈笑声,在改革开放40年这个秋夜的庭院里久久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