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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史记]
陈忠实传
  陈忠实,长安霸桥人,壬午年(1942)生蒋村。其时三伏,体皆被痱,陈母曰:“是子焦躁,生不逢雨。”蒋村,僻村也,去长安五十里,然无车马可达。村南有山,横断浮华,信息至此皆无,虽有电视,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其侧有原,曰白鹿原。忠实牧刍于斯,见原上青草,岁岁枯荣,乃有思焉。
  忠实好文学,慕赵树理、杜鹏程。其为稚子时,诵“田寡妇看瓜”,摹之,传之,师生赞叹。然少年逢乱,文学图书,多为禁,树理、柳青居然罪人,忠实惧,焚所作文,窃曰:“吾母谓吾不逢雨,其是之谓乎?呜呼,文学有罪乎?吾不得申乎?”年二十四,四凶伏辜,朝野清朗,欣欣然有新气象,忠实乃为文,谓往日极左为非,县里见此文,谓忠实曰:“竖子为此文,触大忌,死矣。”乡里惴惴,然终无事。
  忠实虽为文士,然徇徇若老农,先为塾帐,后为小吏,凡二十载,遍乡里,三十里皆识其人。以忠实善属文,乃去吏为文士,隶鸿文馆,以文为职。时三秦虽盛文士,然乏巨制,有司曰:“关中,人文盛地也,焉得无鸿篇巨制,诸子努力。”乃有路遥,乃有贾平凹,乃有陈忠实,文学先锋,荷甲趋阵,为三秦文学突陈夺寨。忠实念白鹿原,寤,曰:“吾一生事业,于斯乎?”乃摒城市,居乡里,旧居不堪,雨则无庇身处,乃寄亲戚家。
  陈生朝暮游于史志,虽纤微无不览焉,见白鹿乡里烈妇传甚夥,太息曰:“悲哉,白鹿妇人,以一生悲忍,成县志一行之文,血泪何其殷也。吾不为之文,谁为之文?”乃立志,植梧桐于乡里,曰:“吾书成,此木成。”呜呼,此树今如盖也。忠实所为,县乡知之,某夕,有友逢忠实,饮,问:“陈生浸润史志,非文学家事,何为?”忠实曰:“欲志白鹿原,吾百年后,当以此书为枕。”其年,丙寅年(1986)也。阅史志四年,又六年,书成,凡五十万言。书皆以白鹿原为事。其略云:某岁,天火焚原,人物几尽,有胡姓,析而为二,一白姓,一鹿姓。清季,白家长老曰白嘉轩,鹿家长老曰鹿子霖。嘉轩者,关中之周公也,孔丘也,守周礼,奉儒理,有所定,不为物移。逢宣统逊位,嘉轩曰:“民无天子,奈何?”为乡约,不欲天下之乱及乡里。然天下乱矣,或军阀,或党争,或日寇,国事乱,少年亦乱。白鹿二氏,子女皆不安乡里,或革命,或为匪。白家有女,读书城市,又为革命,终死于非。鹿家有子,黑子也,性剽悍,雇于大户务稼穑,诱其妾田小娥归。逢缉捕,仓惶遁为匪,遗田小娥。小娥不能寂寞,复通白家长子,为家翁所羞,乃杀。白公慎独守静,鹿公焦躁多欲,乱世之秋,人无定志,命如旋蓬,虽曰往昔,如在目下,然白公虽朽,然亦不可得也。夫“白鹿原”者,关中史记也,五十年沉浮,皆志于此卷。其文实录,无忌讳,又多鬼幻,阴阳交通,人鬼对语,不可以常类测也。初,以书中多男女欢事,盛于“废都”,目为秽文,书社忌,欲删文数万,或不可,曰:若删之过甚,则书不成文也。乃多有所留。“白鹿原”见于天下,洛阳纸贵,年售十万计。文学富豪榜曰:陈公富贵矣,年得五百万。又封茅盾公。有司览书,不乐,踌躇久之,乃曰:“陈生之文,付梓可也,若为影视,不可。”以其所书事,少讴歌,多实录,虚美不见,怨刺多有,无复柳青、周立波之颂圣。
  又十年,王全安以“白鹿原”为影剧,再动天下,然割裂肢解,琐碎纤细,不堪观也。惟张雨绮之艳丽而多肉,太史志之。或曰电影白鹿原,张雨绮之白鹿原也。
  丙申年(2016)公历四月二十九晨,忠实卒,年七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