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在70年代,那时,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还未推行,人们每天的主食主要是玉米榛子就咸菜、清汤寡水的面条和金黄的玉米窝窝,平时能吃上一碗面,或一个纯麦面馍馍,简直就和过年一样。九岁那年吃过一次蘸水面,我至今难以忘怀。
记得那时,我上小学二年级,中午刚放学回家,就看见作为生产队长的父亲,带了三个公社的干部连说带谝地回到家,一边吩咐母亲端茶倒水,一边问干部中午想吃啥饭。一个戴着眼镜的干部就对父亲说:“老哥,听说嫂子面擀得好,你看吃蘸水面咋样?”父亲愣了一下,母亲赶忙用胳膊碰碰他,父亲才回过神来,急忙说:“到家都是客,没嘛达,叫你嫂子给咱擀去。”
母亲尴尬地进了厨房,将盛麦面的瓮底扫了个精光,收集到一碗白面,立马和了起来。哥哥烧锅,我剥蒜。母亲将油瓶子倒立,把仅有的一点菜油,全部空在小铁勺里,然后把小铁勺放进锅底的火堆上烧,油烧滚,泼在加了盐和调料的蒜泥里。厨房里顿时香喷喷的。
擀面杖在案板上咣咣地响着,不一会儿,母亲把面擀好了。像裤带一样又宽又劲道的面被下到锅里,烧三开后,分别捞进盛了蒜汁的碗里。给客人捞得多,父亲碗里只剩两条,我和哥哥看得直流口水。
干部边吃边对母亲的手艺赞不绝口。父亲没有端碗,不知是故意还是顾不上,只一个劲地招呼着说:“慢慢吃,锅里还有,吃完给你捞。”话音刚毕,一个年轻点的干部回道:“老哥,你也赶紧吃,嫂子和娃都赶紧吃,别光招呼我们。”说完把最后一条面送进嘴里,又补了一句,“嫂子擀得面太好吃了,有的话我再捞些!”
母亲面有难色,父亲并没有注意,仍热情地劝说着:“有,有呢!你嫂子和娃都有,快把碗给你嫂子。”母亲接过干部的碗进了厨房,望着半锅面汤发愁。前屋不知情的父亲还在催促“快些”。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母亲,突然对着父亲喊:“把你的碗端进来,顺便给你也捞些。”父亲疑惑地端着碗进了厨房,看到空空的面汤锅后一脸尴尬。
聪明的母亲把父亲碗里没来得及动筷子的面,又捞到干部碗里,父亲只好端出去挤着笑说:“久等了,刚下的面,赶紧吃,谁还要再捞。”
两位年长的干部仿佛发觉了父亲的窘态,急忙回道:“老哥,不客气,我们吃饱了。”那位端着第二碗面的年轻干部还不解地问父亲:“老哥,咋不见你吃呢?”父亲红着脸搪塞道:“你嫂子正下呢,我吃下一锅。”
送走客人后,父母心情复杂地回屋,看见我和哥哥抢着喝客人剩下的汤汁,喝完还用舌头美滋滋地舔嘴边的油花,他们难受得哭了。
四十年过去了,生活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我每次吃蘸水面时,总能想起当年的尴尬和父母的眼泪。
如今,物质生活极大地丰富了,美味佳肴随时能吃。我时常在饭桌上向孩子们唠叨当年的那顿蘸水面,无论孩子以何种语气笑我忆苦思甜,我还是一如既往地讲。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他们:珍惜当下!人要有一颗知足和感恩的心,才能不辜负时代,不辜负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