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每到秋天,常常听到母亲哀叹:陕北的秋,冷得总是让人猝不及防,还没裹紧风衣,便是毛呢满地,冷飕飕的风无孔不入,窑洞里不打上炉子,便冷得只想往炕上钻。又要有多少老人熬不过这个秋冬了……可是,今年母亲却喜滋滋地说:陕北的秋天越来越美了,站在高楼里望着对面的翠屏山慢慢地变色,真是一种享受……
今年,快七十岁的父母迎来了乔迁的大喜事,他们告别住了几十年的半山窑洞,搬到了县城中心带电梯的高层楼房。看着现在父母乐呵呵地安度晚年,想想他们以前住房条件的艰辛,我不禁为父母晚年的幸福生活而欣慰。
父母曾经的家,坐落在县城周边黄土高原陡峭的半山坡上,五孔窑洞依山而建,那里曾是我们姐妹成长的乐园,但是陡峭的地势、艰苦的出行条件也曾经让我们吃尽了苦头。尤记得,那是深秋的一个早晨,雾气朦胧,我与小妹一起急急忙忙赶去学校上早自习。那个年代,吃穿难保,天似乎冻得更早,地面早已若有若无地结下霜冻,小妹脚蹬一双母亲亲手缝制的红布鞋倒也防滑,而我踩的几块钱一双的胶底方口鞋却滑得不得了。我谨慎地对小妹说:“姐脚下好像抹了油,滑得厉害,你看前面那截下坡路都泛白了,肯定会滑倒,我不敢走。”小妹也担忧地说:“要不我先试试,然后你再走。”她轻松地通过后,冲我招招手:“姐,快下来,没事的。”看着她坚定的表情,我放开胆子朝前走,可是没两步,我就摔得人仰马翻。还有一次,下晚自习了,窗外电闪雷鸣,狂风肆虐,暴雨倾盆,熟悉的回家路依旧蜿蜒,还被雨水冲出了许多泥浆。我与小妹无奈地脱下脚上的布鞋,小心翼翼地夹在腋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祈求着不要踩到玻璃渣子……小时候,类似这样烦恼的事情不胜枚举。
即使到了现在,路面改善了很多,依然避免不了麻烦尴尬的事儿。去年的一天,一大早天空就下起了绵绵细雨,侄儿叫嚷着要去幼儿园,年迈的父亲禁不住孩子的上学渴望,于是拿起伞,背起侄儿,一步一步艰难地在泥泞湿滑的山坡上向下移动,可是一不留神,爷孙俩还是重重地摔倒在地,侄儿的脚踝受伤,父亲的尾骨受伤,侄儿的哭声浸入父亲的五脏六腑。打那以后,父母更坚定地梦想着从这屡屡受挫的黄土高坡上搬下来。
去年,一个秋天的周末,天高云淡,从不偷懒的阳光像勤快的陕北汉子一样早早地爬满黄土高原的脊梁,鸟瞰着万物变迁。我们姊妹几个相约着去看望父母。母亲依旧是围着锅台给我们张罗着饭菜,不一样的是,这次感觉母亲格外高兴,还哼着小曲。我不由嬉皮笑脸地问:“妈,我们又不是经常不回来看您,您至于那么开心吗?”母亲还没来得及回应我的调侃,父亲已是满脸堆笑,只见他兴奋地仰了仰脖子,清了清嗓子道:“今天你们兄妹都到齐了,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喜事,昨天拆迁办来人登记了咱家的户籍、房产,还丈量了面积,说是月底就要拆迁了,不久就要给咱家兑现几十万元的拆迁款,咱要搬新家了!”看着一向严肃的父亲此时像个孩子一样扭捏地笑,我们兄妹连连拍手叫好。可是刚还开开心心的母亲却突然有些灰溜溜地说:“看把你们乐成甚了,几十年的老地方,是你们长大的地方,说拆就拆,我真是一万个舍不得呀。”我们面面相觑。还是父亲打破了僵局,他语重心长道:“我也几万个舍不得,可是政府棚户区改造,投资了几个亿,为的就是让咱老百姓住得既安全又放心,咱几十年的老窑洞了,毕竟有安全隐患,尤其是前几年的百年雨灾后,一遇下雨,咱们担心的连个安稳觉都不敢睡,就怕山上下来洪水了。出行不便,吃水靠人挑,就咱这几孔旧窑洞,卖十几万也没人搭话,更别说几十万了,你之前不是还唠叨啥时能回家电梯、取暖暖气嘛。”母亲嘟着嘴说:“拆迁拆迁,有拆就有迁,棚户区改造把高危房屋拆了,咱们就可以喜迁新楼,道理我还是懂的,就是对住了几十年的老地方不舍嘛。”父亲被母亲逗得合不拢嘴:“你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还懂得不少嘛,哈哈,老太婆,你不是爱干净嫌生炉子弄脏房子,你不是爱洗洗涮涮嘛,我们的好日子来了,可以慢慢享受高楼大厦喽。”母亲嗔怪道:“少笑话我,人家政府干部总上门宣传政策,邻居们聚在一起也总夸赞这棚户区改造得好呢!听说要建好几栋楼房,咱们余生也要楼上楼下喽!”……听着父母你一言我一语,我感慨万千。
而今,父母喜迁高楼,精装,新款家电俱全,红花绿叶映衬,温馨十足。现在父亲总爱说:“出门就是电梯,龙头一拧就是自来水,方便得很,再也不用熬煎出行难、吃水难了!”母亲总爱把地板擦得锃光瓦亮,时不时自信地邀约我们。
“曾经困苦多烦忧,老来棚改上新楼;步步登高步步喜,北国风光一望收。”年近古稀的父母在黄土高坡上那段苦日子总算是熬到头了,我们替父母感到高兴,也感谢这个伟大的时代,实现了我们无法替父母实现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