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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的菜园子
  加路

  婆婆住的窑洞依山而建,脑畔上便是梯田条,勤劳的婆婆,在这梯田条里栽了几棵果树,树下又种了各种蔬菜,绿茵茵的韭菜、嫩生生的芫荽、瓷甸甸的白菜;脆水水的黄瓜、红艳艳的辣椒、紫溜溜的茄子、红彤彤的西红柿……让人看着都想流口水。打远一照,像画家妙笔绘就的五彩油画,也像色彩缤纷的花布铺在了田间,煞是惹人喜爱。
  每到秋天回去,婆婆都会带我到她的菜园子里转转,给我讲她的这些宝贝蔬菜的生长情况,哪种菜上鸡粪好,哪种菜上驴粪好,哪种不能浇水太多,哪种需要经常浇水……似乎要把她所掌握的种菜经验,全都传授给我。并会边说边用粗糙黝黑的手摘一颗熟透的西红柿,在衣襟上蹭一下塞给我:“你不信吃咱家的柿子,跟他们街上卖得味道不一样。咱们这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因为上的不是化肥。”我窃喜不识字的婆婆也懂得纯天然绿色食品。本来不爱吃生西红柿的我,经婆婆这么一说便开始大口地吃起来。婆婆就高兴地问:“好吃吧?”我点头称是。婆婆便更开心了:“你走时把各种蔬菜多多地拿上些,保准比你们在街上买的好吃。可惜你们住得太远了,不然就不用买的吃了。”
  吃着新鲜可口的纯天然绿色蔬菜,我就不想再回城里。那口感真不是城里蔬菜可比的,能让人吃出原本的香味来,而且心里也踏实。
  每走进这片菜园子,就会想起陶渊明的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似乎也理解了陶渊明为何能不为五斗米折腰而归园田居。婆婆营务的这片菜园子,流连其间就会让人忘掉俗世的一切烦恼和困惑而身心舒爽。
  每次走时婆婆总会把各种蔬菜使劲地往袋子里塞,总要塞到袋口子都扎不住了,才罢休。恨不得拿到让我们永远能吃上她的安全菜。
  婆婆过光景是一把好手。种得蔬菜吃不完还拿到街上卖了贴补家用。白菜吃不完,每年冬天都会腌制两大缸酸菜,一冬就基本不买新鲜蔬菜了,其实他们老两口根本吃不了那么多,主要还是想给儿女们。这些蔬菜还是婆婆养鸡的主要食物,菜叶子切碎拌着玉米糁子,喂的鸡精神抖擞,下的蛋,那叫一个香,能吃出儿时铁勺炒鸡蛋的香味来。尽管每天收的鸡蛋不少,婆婆自己却舍不得吃一颗,除了每天早上给公公蒸两颗外,其余的就卖了。由于供四个孩子上学,一直节约惯了,尽管这几年儿女都成家立业,衣食无忧了,可还是改不了节约的习惯。
  婆婆是一个刚强的人,一向闲不住,除非病得实在动不了。今年三月份,公公打电话说婆婆病了,要我们赶快回去。我们到家时,婆婆在炕上坐着,脸色黝黑,问她怎么病了?她说前几天去河对面种地,过河时掉进了河里,大概是着凉感冒了,软得动不了,也不想吃饭。粗心的我也以为那就是感冒了,要她跟我们来延安住几天吃点感冒药,就会好了。可她执拗地说去县医院输点液体就行了。按感冒输了几天不见好,还越严重了,只好转院去了二康医院,做了全身检查。结果出来是胃癌晚期。
  晴天霹雳……
  之前婆婆说过她摔了一跤就腰困疲软,可是她还做家务,甚至去山里劳动,我们总以为就是腰闪了,按腰疼给吃药,根本没有想到是癌细胞转移扩散。
  医生说已没有做手术的必要了,那样只会增加她的痛苦,还是回去静养吧。我们瞒着婆婆,在医院输了一段时间液体,毫无用处,吃多少吐多少。她坚决要求回家,我们只好又返回县城住着,想着给她买的吃点新鲜东西方便点。待在家里的公公不知道婆婆的真实病情,还打电话问婆婆辣子苗长高了,怎么个栽法。婆婆已不能站立了,躺在床上,还接了电话说:“下午栽,浇上水,凉一晚上容易成活。”
  可没住几天她一定要回去,还关心着公公不会做饭吃不好,又是蔬菜也没人管理,她要回去指导,让公公营务,又是怕鸡也丢了。我们只好遵从她的意愿回了家,人已难受得躺也躺不住,坐也坐不住,昔日笑眯眯的两眼已失去了光华,深深地陷进眼眶里,很是呆滞,盯着谁都会看很久,似乎已辨认不出,基本无力说话了。可是坚强的她始终没有喊叫,连呻吟都很少。摸着她的背,揉着她的腿,明显感觉到一天比一天消瘦了,但神志一直很清楚,我问她感觉哪里疼,她连抬眼皮都很吃力了,还硬说不疼。有一会儿,就我在她的屋子,给她揉腿,她挣扎着睁开眼握住我的一只手,气息微弱地说:“旭东娘的,把牛奶倒的喝上,看你瘦的……”本来我们姊妹说好,谁也不准在她面前掉眼泪,可是那时我真的控制不住了,喉头哽咽;怕她看见,我把头垂得很低,强忍着眼泪给她力量:“妈,别担心我们,你好好的起来,我们还等着吃你的荷包蛋呢。”她微微叹了一口气:“不顶事了,管不了你们了。”
  我顿觉眼前一片模糊,婆婆是真要丢下我们不管了。以后回家谁还会端上热腾腾的荷包蛋让你快吃;谁还会翻出厚厚的衣裳让你穿上别着凉;谁还会把蔬菜、小米、豆子、芝麻给你装;谁还会依依不舍地送你到村口……
  婆婆病倒了。我去了脑畔的菜园子,西红柿、茄子、辣子苗也都像病了,没有一点精神;有几株苗子半死,有几株已枯萎。我拿起小锄头,给园子松了一下土,希望这些苗子能茁壮成长,给婆婆一个安慰。可是任我们怎么不舍都留不住婆婆离开我们的脚步。一个多月后,婆婆还是离我们而去了。
  婆婆“尽七”的时候,我回去上坟烧完纸后,又走进婆婆的菜园子。茄子、西红柿都拐头乱长,基本不结果实;我大体地掐了一阵拐头,就觉累得够呛。婆婆要从小苗苗就开始营务,又是浇水,又是施肥,又是松土,又是掐拐头、帮架苗子……要付出多少汗水啊!
  在婆婆最后的菜园子里,我孤单地从茄子畦走到西红柿畦,从西红柿畦走到辣子畦,却再也看不到婆婆忙碌的身影,再也听不到婆婆爽朗的声音。只能看到婆婆曾抚弄过的菜苗在田中流浪,像没了娘的孩子,没人管教,没了依靠,自由乱闯。不禁热泪涟涟。
  恍惚中似婆婆劝我回去,举目四望一片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