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家家户户制备年货,最能体现民间的年味。
小时候,到了腊月,庄稼人就开始忙碌:杀年猪,打米糖,磨豆腐,炸圆子……像是筹办一场盛宴,只待除夕之夜开席。
过了腊月八,就把年猪杀。村里的屠夫格外吃香,东家请西家迎。年猪杀了,庄稼人来买肉,屠刀一挥,要几斤切几斤。来的都是客,主妇早就烧好一锅油汪汪的红烧肉,又烧了一大锅猪血旺豆腐,煲一瓦罐香喷喷的猪肝汤,蒸一锅糯米灌猪肠……左邻右舍被请来,端起大碗酒,搛起红烧肉,喝起猪肝汤,嚼起糯米肥肠,浓浓的乡情,都在酒肉里,暖心暖胃。
接下来是打米糖。将由山芋熬制的糖稀倒进大铁锅里加热,再倒进炒米,搅匀,趁热铲起,倒在模具里棰实、拍平。稍稍冷却,取出模具,用菜刀将毛坯切成一条条长块,再将长块切成薄薄的切片,就成了切糖。成堆的切糖装进瓷罐里,留待正月里招待来客。
磨豆腐是体力活。木桶里浸泡了一天的黄豆,被拎到石磨旁。通常女人向磨眼里添黄豆,男人负责推磨。鼓胀胀的黄豆喂进去,白花花的豆浆流出来,被磨盘下的大盆接住。将生豆浆过滤后,倒进大锅里烧开,再用石膏水点豆花。约半个小时后,豆汁凝成豆脑,主妇会给孩子们各盛一碗,撒上红糖,再给左邻右舍也送上一碗。细嫩甜滑爽口的豆脑,很快犒劳了孩子们的胃。剩下的豆脑,一部分舀进层层相叠的老布里,压榨成薄薄的千张;另一部分倒进用老布垫底的方形豆盒里,上面盖上木盖再压上石块,两三个小时后,就成了一盒白亮亮的豆腐。将豆腐切成粉笔盒大小的方块,放进盛有清水的木桶里养着,随吃随取。
磨了豆腐,就捞年鱼。三四十米长的大网,从池塘的一端撒下去。几个壮劳力,背着网绳,沿着池塘两侧,边走边拽。水深鱼肥,通常一网下去,就能捕上两百来斤。活蹦乱跳的鱼儿,按个头大小排列在岸上。庄稼人用稻草掐成长短不一的阄儿。抓阄的人,按每户人口数和分摊的鲜鱼条数,依次拣鱼。不用称重,也从不多拣,称秆都在庄稼人的心里。
庄子里有文化的老先生,忙着写春联。红纸、墨汁、毛笔是庄里人各自买好的,送到老先生家,请老先生赐墨。老先生也不推辞,接过纸墨,就在裁好的红纸上挥毫,一直写到除夕。
腊月办年货,庄稼人差不多每天早晨都要赶集,买鞭炮,买年画,做衣裳……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腊月二十三。庄子里的儿歌唱起来了:“二十三,年糕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肥肉;二十七,杀灶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大年的脚步,在儿歌声中越走越快了,而庄稼人,也显得更忙了。
到了除夕,孩子们往往被安排在灶膛添火,女人在灶前忙着烹、煮、炖、熘,男人则忙着挑水、贴春联。正月初一到初五,是不拿扁担的,水缸、水桶里的水得提前备足。过了中午,就开始贴春联。碗里的米粉兑水熬成糨糊,用毛刷粘糨糊在大门上来回刷一遍,贴上红彤彤的春联,再在门楣上贴出横批或门签。家家户户大门上都是一片火红,喜庆的鞭炮点起来,多彩的烟花升起来,乡村除夕浓浓的年味,就这样点燃了。
现如今超市开到家门口,根本用不着早早制备年货。虽然方便省事,但少了亲自动手的过程体验,年味也就淡了。我还是喜欢年货里的年味,虽然忙碌,但累且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