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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年味
孙永云(重庆)
  新春之际,我突然好怀念小时候在家乡过的那些新年。
  在七八十年代,农村人的温饱问题才稍微得到解决。“能吃饱就不错了,还挑个啥?”这是老妈教训我时常说的话。那时大家几乎都是一个样,吃苞谷面馒头,煮红薯,偶尔也会往苞谷面里掺点小麦面,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蒸上几锅白馍馍。我讨厌吃苞谷面馒头,粗拉拉的,噎得喉咙难受。
  “想吃白面馍馍啊,等过年!”
  “想吃肉馅饺子啊,等过年!”
  “想穿新衣服啊,等过年!”
  这是父母对馋嘴孩子说得最多的话,也是我和我的小伙伴们童年时期听到的最多的话,于是我们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秋天的时候,外婆在地里摘豆荚,我就跟在她身后问,啥时候过年啊?外婆说要到冬天呢。我又问冬天是啥时候啊?外婆有时候会耐心地回答,下大雪的时候啦。有时忙着摘她的豆子,就省了那句回答。我跟在外婆的身后,美美地想着过新年时的新衣服、白面馍馍、香瓜子,嘴角就有了口水。说不定爸妈一高兴还会给我一角纸币的压岁钱呢!
  冬天终于被我和我的小伙伴们盼来了,雪也开始下了!进入腊月二十日,整天猫在屋里的大人们就开始筹划过年用的东西,我就有机会跟在爸妈的身后赶集了。北方的冬天,整日刮着北风,特别冷,小刀子一样的北风割着脸,好疼。光秃秃的大杨树被北风摇晃得嘎吱嘎吱响。老天爷好像专门欺负穷人,三天两头一场鹅毛大雪,冻得人们裹紧破棉袄,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瑟缩着。我忽然想起那段唱词:“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天晴后,如果天气转暖,积雪开始融化,路上就有了行人。土路经过人和牲口无数次的踩踏,变得坑坑洼洼的,积满了泥水。经过一夜的冷冻,第二天,坑洼里的水就结成了薄冰。调皮的小娃们就专门去踩踏,一跺老高,“咔喀,咔喀”地响着。有些泥土被冻成一坨一坨的。
  “大爷,赶集啦。”
  “赶啦,说是有东北的大葱卖呢,去买一捆过年啦”。
  “你也赶集,买点啥?”
  “买两张红纸写对子,榨壶菜籽油……”
  路上人来人往,互相打着招呼。街上更是热闹,头顶破狗皮帽的老汉,脚蹬人造革大头鞋的中年人。还有披花头巾的妇女们,右手拎着竹篮子,左手紧紧抓着鼻子挂着两条鼻涕的小孩子的右手,生怕小孩子走丢了。小贩的吆喝声,鸡鸭的鸣叫声,各种声音拥挤在一起,如一场亲切朴实坦荡的交响乐,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时溅起欢快的浪花,轻柔地拍打着乡村的集市,然后又向四面八方散去。
  我跟在父亲身后,眼睛贪婪地盯着小摊上正冒着香气的油饼,圆鼓鼓金黄色的糖糕,还有裹了芝麻用一根棉白线串着的四五个糯米团,底部缀着两根红纸细条条,远远望去,好看极了。心想,如果我能有一串,就拿到小浩跟前,专门眼馋他,报上次糖果那仇。父亲见我不肯走,又不敢放手,怕人多把我挤丢了,于是就哄我说:“走,咱去喝胡辣汤去。”挤过人群,好不易才走到卖胡辣汤的摊子前。一口大铁锅里正翻滚着黏稠而又香喷喷的细粉汤。灶膛里哔哔剥剥燃烧着木柴棒火,风一刮,一股浓烟直朝眼睛扑来。眼睛顿觉酸痛,抬手就揉,一时半刻睁不开眼。吃过一碗热乎乎的汤,就跟父亲去买他要的东西,然后又回到布摊前找母亲,这时母亲总会早早地挑好一家人做衣裳需要的布匹,就等在那里了。
  腊月过了二十二,大人们就开始忙着蒸过年馒头,炸油条了。说起蒸过年馒头,倒想起曾听到的一个小故事来:很久以前,有一户穷人,腊月二十六晚上在厨房和好一小盆面团就回屋睡了。第二天一大早,夫妻俩就开始蒸馒头,蒸啊蒸啊,蒸了一锅又一锅,小盆的面团不但不少还多。老婆子心中暗暗惊奇,以为自己是太累了产生幻觉,于是喊来邻居帮忙,结果盆里的面团突然就不见了。故事也许只是人们的美好愿望吧。不过过年蒸馒头还是有讲究的,也就是不让小孩子在厨房里说那些不吉利的话。而且蒸好的第一锅馒头首先要敬天,再敬祖先,然后家里的小孩才能吃。蒸好的馒头和油条用大竹筐装好,大约能吃到正月十五呢。饺子一般不会提前包太多,够吃到初五就好。不过,这饺子要包两种,一种是除夕吃的豆腐鸡蛋饺子,另一种才是猪肉饺子。至于除夕晚上为啥要吃素馅饺子,这还有个讲究:因为除夕晚上的饺子是要敬神的,敬神的供品是不能沾血腥味的。
  后来年成好了,蒸馒头不但都用白面,且有着不同的花样,比如菜包、肉包、花卷、糖包、红薯包、豆沙包,还有一种放在堂屋敬祖的枣花馒头。油条一般都是过年走亲访友的礼品。初二一到,母亲就会拿出一个竹篾小篮子,装满油条,然后用一个干净方正的白布,从篮子的提手下横穿至底部,四下拉好,打结系紧。这样,我和姐姐们就可以提着油果篮子,晃悠悠地去看外婆了。如果遇到刚订好婚的男女,初二这天,女方就看婆家的油果篮够不够满,如果没装满,说明婆家很小气,为此分手的男女也有。
  除夕晚上,临睡前,妈妈总要再三叮嘱我们一定要洗洗脚,说:“除夕晚上洗洗脚,打的粮食没哪搁。”也就是盼着新的一年打好多好多的粮。洗完脚之后,她找出我们初一要穿的衣服放在各自的床头,说:“明天一定要早起,说吉利话,不能往外泼水,也不能扫地。”黎明时分,当我和姊妹们还躺在被窝时,耳边就传来鞭炮声,由远及近,噼噼啪啪的响声像受到传染一样,在村子周围炒豆子一样炸开了。这时,堂屋的门开了,一小股冷风跟了进来,接着就听到两三声震耳欲聋的“砰砰”的爆竹声,然后父亲就会快活地拖长音喊道:“过——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