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苕也叫红薯,偶尔在超市里看到,堆在不起眼的角落,不算时鲜蔬菜,也不算粮食。
在我的童年,红苕是当主粮吃的。不是生活习俗,是因为穷。吃法很丰富,可以将红苕蒸着吃,也可以将红苕切块与大米混煮。经常的做法,是将红苕装在大盆里剁碎,剁成米状,与大米混煮了吃,称为苕米饭。那年月,吃苕米饭成为习惯,吃到反胃,吃到端碗就想哭。当然,比起萝卜米饭,我还是宁愿哭着吃苕米饭的。因为吃苕米饭还有点福利,那就是剁苕米时,会有沉淀的粉,称为苕粉,用开水冲了,像藕粉一样香甜。
红苕留给我最美好的记忆,就是苕米子。
在贫困的岁月里,人的智慧,也能将吃得做噩梦的东西,做成美味佳肴的,苕米子就是民间智慧的结晶。
将上好的红苕挑出来洗净蒸熟,然后切成大小均匀的丁,在阳光下晒干后收起来。过年时,用砂爆炒,炒成焦黄的样子,就是苕米子,吃起来又香又脆又甜。在缺少副食点心的年代,苕米子与米花、豌豆、花生一样,是上好的点心,是家家必备的年货。也就是说,苕米子不是能经常吃到的,只有过年才能吃到。不,过年时也不能常吃,要留起来招待客人!用坛子装起来,春节有人来拜年,用葫芦瓢装起来待客。
家家都用苕米子待客,一样东西,品味却大不相同。
一是选料,家里条件好点的家庭,种地老道的家庭,选的红苕个大、粉实。二是切功,蒸熟的红苕并不好切,要切得均匀,炒出来才熟得均匀,没有炒不透或炒煳的块,看起来才有成色,有成色才更有食欲。三是炒功,寻常百姓都不是炒货专家,炒出的苕米子,味道和成色也就天差地别。
记忆中,我家的苕米子味道和成色总不如别人家,回想起来,就是选料的问题。我家苕米子的选料,大多是姐姐们在公家地里的淘料。我家女人多,挣不来工分,也就挣不足口粮。队里分的红苕或菜地种的红苕,平日主食都不够。产苕季节,公家地里总有挖残或挖漏的苕,事后,就有人去淘这些苕,队里也是允许的,不淘也烂在地里了。队里收工以后,我的姐姐们就忍着劳累,出去淘苕了,往往淘到天黑透。淘出的苕,大多是残破苕或小苕。娘便把姐姐们淘的苕当成了福利,蒸熟切丁,当成了苕米子的选料。
我家待客的苕米子往往令人脸红,大小不均,成色不一,客人得挑着吃。就是这样的年货,在我家也是稀罕东西。
年过得差不多了,娘才将剩下的苕米子分给我们。孩子多,就按年龄大小分,大的分得少,小的分得多。大姐总是分得最少,用手帕包起来放枕头下。我最小,分得最多,用小坛子装着,藏在我的床铺下。
夜里总是饿,就在坛子里摸苕米子吃,像老鼠一样。早上去学校,也会抓一把放在衣服口袋里,带到学校去吃,下课了,就吃几粒苕米子。学生间最友好的表现,就是交换苕米子。上好的苕米子,比豌豆甜,比地瓜干香,比南瓜饼脆。早春有苕米子吃,是唯一不被饥饿感折磨的时光。
正月过完,苕米子就成了极稀罕的美食。回味那份香甜,总觉得年没过够。这当口,我总是偷偷到姐姐们的枕头底下去找,看有没有吃剩的苕米子,运气不错,总能找到一点。就哭着闹着烦娘,家里是不是还藏着苕米子,故意瞒着我。长大以后才明白,四个姐那是节省,然后又故意让我“偷”。
如今,苕米子已经淡出了百姓家,已不再是年货。红苕,也不再是农家的主食,更多用来喂猪。超市出售的红苕,成为城里人上好的“粗粮”,偶尔食之。苕米子还有,演变成了市井炒货摊上的商品,做工更精细、味道更丰富、外观更漂亮。每年春节,我都会买一包回来当年货,回味岁月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