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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桶的岁月
  贺建平
  木桶派不上用场了,被主人当作累赘而遗弃,这些东门西屋里灰不溜秋的老家伙被扔进一辆躺着木板门的柴油车上,惊恐地看着这个世界,他们要一起远行,去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扮演另外一个角色。如今要走出村庄了,身上再也看不到昔日的那种丰满油光的滋润,他们都老了,瞪着两只空洞的眼睛,印满皱纹的瘦身子上仍旧束着几个锈迹斑驳的腰带,紧紧箍着一把瘦朽的老骨头。
  我怀念木桶轻歌,驴铃叮当的那个岁月,就如同在喧嚣的时代,用井中的蛙鸣和蝌游来填补寂寞的时光。
  那时候,我们居住在旱塬上,那里没有河流,只能赶上驮着木桶的驴子,踏着黄尘,从高处的塬上盘盘曲曲一路向下,走到有着叮咚叮咚作响的沟谷泉水旁取水。
  沟下的石崖缝里一股潺潺流淌的泉水,长流不止,那时,我就想,它一定是来源于绵延千里的地下大海吧?汹涌澎湃地挤破千层之崖,源源不断地把涓涓细流恩施于居住高塬的乡民们。父辈们说,水是有灵性的,哪里有人哪里就有水源,就有人的生存和繁衍。
  我是喝着用木桶从沟下驮上来的泉水养大的。曾经的先祖们在水源边凿出一条长长的渠道,水槽虽因年代的久长,长出来绿色的绒苔,但它长流不息的生命之水,顺着渠道缓缓流向用石头砌成的水井里,清澈透明的,泛着青光。
  小时候,为了汲几口水,我总会手足伏地,深深地对着井水低下头颅,然后卸下木桶,放在水井里。不久,木桶咕噜咕噜地喝饱了,便从沟底轻吟浅唱地颠簸上塬,然后倾尽所有的倒进了水缸,养育着一大家子。
  一次,祖父让匠人打造了一对楸木水桶,看上去这桶色泽暗淡,缺少光泽,但纹理清晰可见,祖父摸着它夸是个实打实的好家什。到了父亲和我们几个娃子的时候,木桶也就老了,桶体伤痕斑斑,再难负载几十口人畜的吃水了。父亲去亲戚家用二斗麦子换回一对半新的柏木水桶,这木桶不是上等的质材,却也皮肤细腻,油光发亮,似有一股淡淡的幽香。父亲待木桶视如生命,每次驮水回来总会把放完水的木桶倒扣在炕前的空地上,让里面的潮湿尽量挥发掉。
  木桶虽是空洞的,却总有湿润的心思,即使缺乏面食,他也会把生命的所需源源不断地注入到我们微瘪的血管里。他滋润了祖父以及我们这茬子孙。如果说水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么木桶就是生命的物钟,它每天准时为活着的人所需而倾囊相授,单调的生活过于漫长,而木桶却在日月的长河中赐予我们村庄人滋润的日子。
  如今被我闲置的木桶在空窑旮旯里孤独地望着门外的种种风景,被尘埃包裹着躯体显得无比地苍凉。它也许知道自己不会再介入人类生活的洪流中去,但却把乡民们的沉落和兴旺完整地装在用十二片皮囊组成的腹腔内。我不想让他离我远去,我割舍不掉这份情感,现在我守着他,它也望着我,然后我们一同慢慢地老去……
  木桶给予村庄人生活的兴盛,没有了他,生命仍在不断延续,他在村庄的生活舞台上轰轰烈烈地上演了多年,现在像一头只剩一副骨架产不出乳汁的老牛。我守望着这对木桶,不能失忆木桶曾经给予的盈盈的慰藉,犹如不会忘却养育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