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耕还林好了,延安的野生动物多起来了。去年中科院遥感卫星拍到陕北子午岭及其周边发现了野生金钱豹种群,有几十只之多。林业工作者在林区安放的跟踪摄像仪拍到了金钱豹的足迹和影像。金钱豹是大型野生动物,活动面积大,处于食物链的顶端,必须有较完整的食物链方能生存,这说明,延安及整个黄土高原森林覆盖已成大气候。
陕北黄土高原野生动物种类比较多,已不下几百种。但曾经陕北植被遭严重破坏,许多野生动物濒临灭绝,有的甚至已经灭绝。生态危机导致野生动物危机。七八十年代,我生活在陕北农村,经常随猎人外出捕猎,但收获甚少。邻村烂泥湾村有个猎人姓杨,他训了一群猎狗,每年冬季到邻县的甘泉去打猎,围捕野猪等大型野生动物。由于野物日渐稀少,他后来回村索性种地了。九十年代,我下乡到安塞县砖尧湾镇井坪河村一位七十多岁老人家,看见他的仓窑里放着长叉、库刀等猎户用物,问起方知他曾是当地有名的猎人。井坪河位于与甘泉接壤的安塞南缘的深山老林,党中央毛主席在延安时期,这里因为地处深山老林,曾驻扎过延安丰足火柴厂,丁玲曾在她的散文《记砖窑湾骡马大会》一文中说到过井坪河。老人年轻时身强力壮,是个好猎人,那时这里是豹子、野猪、野羊经常出没的稍沟,他曾在这打过一百多只野猪,十几只豹子,野羊不计其数,说明那时陕北的野生动物数量甚多。
七八十年代后,陕北大地上的野生动物越来越稀少了。那时我刚中学毕业,冬闲时在山野用“土套儿”套山鸡、野鸡,布“套儿”几天也打不住一个野物。邻村几个猎人,经常骑着自行车在山野上转悠,也只是偶尔打一两只山鸡野鸽子什么的小野禽。山鸡学名叫鹧鸪,喜欢在向阳的地畔和山坡活动。那时山地阳坡上种些冬麦,山鸡一冬的食物基本有所保障,但数量也越来越少。一次我拿了猎人的自制土枪上山,见一群山鸡,从高处往坡下打,一枪打了两只,高处往下打叫“喝水枪”。那是唯一的一次收获。公野鸡红冠彩羽,十分美丽;母野鸡麻灰,和冬天的地皮杂草接近,便于隐蔽,叫声是“嘎嘎”的声音,也越来越稀少。其他常见的“水咕咕”“憨半瓷”、喜鹊、乌鸦、灰喜鹊等鸟类也渐渐稀少。野鸽子飞起的时候是一小群,冬季在雪地的土场上抢食,惊起时一阵忽哨,后来也似乎不见了。
不见的还有狐狸。那时候狐狸还是有的,临村一个姓李的汉子经常放“炸子儿”炸狐狸卖皮,一个冬天常见他山上转。炸子儿的做法是先把碎瓷碗仔与炸药裹在一起,然后用细麻绳线小心翼翼地缠绕成圆球,再在圆球外面把热猪油浸上,冷却后是一个圆的白油蛋儿,狐狸一般是昼伏夜出,在酸刺林里寻野鸡,或在土阳崖底下逮山鸡野兔吃。野物越来越少,它开始跑到村里的鸡窝里偷鸡吃。狐狸生性狡猾多疑,遇见猎人放的炸子儿,馋的用舌头呧,不敢咬,然后又用口轻轻地噙上,跑一段放下,又跑一段又放下,不肯吃,最终经不住猪油的大香,一口咬下去,空旷的山野里立刻传出爆炸声,四野里都哗哗地响。炕上的猎人一翻身,睡去了,也许还偷着乐:只不定又是一只又红又火色的狐子。下一次的砖窑湾集上,穿着老羊皮袄的猎人袖着双手,上面搭着一只红艳艳的毛色发亮的狐皮,见人说:“冬皮!火红色的,上等皮子!”不久,百十元就深放在裤兜里。
狐子后来真的是不见了。至少我三十年来未见狐子的踪影了。我见罢狐子还是在乡里务农时,一天中午,村人“歇晌儿”,村子静寂寂的,我正在院外的大梨树上看书,忽听脑畔坡草丛中觅食的鸡们“咯咯”叫成一片,定眼一看,一只狐狸叼着我家的麻鸡婆向东山的麦地跑去。我赶紧下树丢下书就追。麦子刚刚泛黄,稀稀疏疏,地皮泛着白光,却不见狐子的影踪。寻寻觅觅,终于见一堆湿土,与泛着白光的麦地反差极大。一挖鸡正在土里,脖子上是血痕。
也仅仅是三十来年的光景,野鸽子、红嘴鸦、狐狸、黄鼠狼已经越来越少见了,只有獾还有。獾不依赖森林生活,吃庄稼,土穴洞里冬眠。狐狸常在荒村的对面山上“咣咣”地叫个不停,持续一个夜晚,如今再没听到。陕北的山野,我们村子的四周,好些野物儿疑似灭绝了。
今年暮春,我随延安作家采风团采访退耕还林,车行走在黄土高原的山道上,几次见黄鼠狼横穿公路,纤细的腰身如精灵一般,倏忽间消逝在丛林之中,让我们不得不感慨黄土高原的植被确实是好起来了。蛇类、山鹰、鹞鹰也不时能见到,尤其是作为爬行动物的蛇类,由于黄土高原草木渐深,繁茂丛生,数量之多令人吃惊。草蛇、黑锦蛇,蝮蛇、赤链蛇、乌梢蛇等在山坡、河道、农舍旁时常出现。过往向南北迁徙的白鹭、大雁、黑鹊、野鸭等水性鸟类也经常出现在坝塘、河边、湿地、苇池,正所谓“鸿雁于飞,习习其翼。”延安的野生动物分布明显增加,我相信这些种群数量还在增加,有的甚至尚待发现。
现在,陕北天然次森林连片成林,灌木丛生,草木丰茂,植被满山醉人眼;花豹隐于深林,赤狐游于山野,丹鹤翔于高空,惊蛇出入草木,野鸭戏水蒲溪,青蛙鼓于月夜,已成为延安生态美景。是的,草木间赖以生存的大自然精灵的多样化,森林必然会热闹起来,这里的人们生活也必然会更丰富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