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坐不下,抓起门后的小铲子,颤巍巍地往地里赶石头去了。
家乡到处长着石头。大大小小的石头横七竖八地躺着,圆的方的,一块连着一块,垒在一起,就是一座小山;一座小山跟着一座小山,偎依在一起,便成了一道岭;山山岭岭,缠缠绵绵,便连成了这么巍峨的群山。在这里,石头不可一世,主宰着一切。
连人住的地方,石头也不放过。弯弯曲曲探进村子里的小路就是石头长。它们一块接一块,从山脚偷偷爬进村子。岁月磨光了它们的棱角,让它们泛着青色的容颜。来来往往的脚步赶走了它们日复一日的寂寞。家乡的房子架在大大的石头上,悠然自得。山地潮湿,倔强的石头在挺着,架房的木头没有被腐蚀。有的房子甚至用石头垒起来,好似房子是石头长出来的:石头砌的墙,石头凿的柱子,屋顶盖的石板,满眼的石头,真真切切地站在您的面前。你无法逃避石头的包围。
地里也呼呼地长着石头。山山坳坳间,泥土本来就羞答答地挤在石头缝中,露出那灰黄的质地,艰难地生长着一些玉米大豆。这些在山风中猎猎作响的作物,向人们昭示着难得的生机。但石头还是到处散落在这些庄稼中间,东一块西一块。抡起锄头,想铲走疯长的野草,或者想挖个坑,撒下几粒种子。锄头碰到石头,叮叮当当,吵个不停,谁都想在这块地上潇洒地活出自己。
只有那些顽强的树木始终不服石头的霸气。只要有一点升腾的山雾湿润着,只要有一缕阳光穿过山岭温暖着,一颗坚实的种子被风吹落,钻在块块相连的石头缝中,艰难地透出嫩绿的根芽,挤裂坚硬的石头,骄傲挺在石头上,在山岚里挥手示意。没过一段时间,这枝枝叶叶的小树蓬蓬松松,将石头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原先不可一世的石头猥琐地躲在树荫下,任凭那些花花草草在头上作威作福。
听老人家说,这里原先都是硬邦邦的石头,连一根草都难长出来,就是这些跟着风儿从远方飘来的树种一点一点地长出来。石头也慢慢地被雨水腐化,变成了沙土。树慢慢把它们化成泥土,这里渐渐透露出一些生机。
有了树木,就有了人家。山山弄弄零零星星地分散着一些人家。没有密集的村庄,巴掌大的地方养活不了多少人。但打我有记忆起,村庄的四周已经绕着波光粼粼的水田了,肥沃的水田一年四季都绿油油地长着庄稼。稻谷、玉米、大豆、白菜等等,都轮着长。勤劳的乡亲们是很少让土地闲着的,能长出一两根豆角都好,毕竟山里的土地太少了。
爷爷奶奶说,那些肥沃的田地都是从石头的手里抢回来的。这些顽固的石头不知经过祖祖辈辈多少艰辛和努力才被赶出去的,我们这一代才能安安心心地过日子,所以村里的人有事没事就往田地里跑,除了照料些庄稼之外,更重要的就是把那些石头从田地里赶走。
挎着篮子,拿把小铲子,摸摸索索往田地里赶去,已是奶奶多年的习惯。她从十多岁懂事开始,便整日跟在大人后面,捡拾地里的石头,把它们扔得远远的,不让它们来挤着庄稼压着庄稼。
现在奶奶老了,地里的重活全是父母亲揽去了,留着奶奶在家里做些喂猪等轻松的家务。奶奶便手闲得慌,常常是天刚蒙蒙亮,便窸窸窣窣起来,把猪潲煮好,把鸭子喂饱,便提个小篮子,一脚高一脚低地往地里赶来了,一是要拣点猪菜,更重要的是看看有哪些可恶的石头还在地里顽固地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