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成
多少年后,每次有意或者无意地走在通向故乡的路上,眼前总是被成片的绿色浸染。来去匆匆的瞬间,难以悉数辨认曾经熟悉到方寸的山体容颜,忍不住张望群山,与之会意相笑。群山俯视过往行人久矣,但是一定不会忘记往昔那一幕幕——
从什么时候说起呢?那些年,一到三四月间,一整天的狂风大作说来就来。说不清那狂风究竟是带着怨气还是嚣张,反正是吹得村庄像一盏挂在旷野上的灯笼,摇摇欲坠、几近散架。那时年幼,甚至不敢出门,因为听奶奶说过,旋风能把小孩刮飞上天。我经常趴在窗户上向外偷看,只见满院子的树木无不东倒西歪,就连那几棵又粗又壮的椿树也不时随风左右摇摆。然而,这都不算什么,最令人担惊受怕的是那狂风的吼声,似闷雷又似山洪暴发,一波接着一波。我不敢再看下去,索性爬到炕上,拉开被子,蜷缩在母亲身边。伴随着窗户上的麻纸一张一弛,母亲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咒骂着恶劣的天气。此时故乡的印象,一片苍茫。
终于有一天,公社发出倡议,村民从此不许砍树,还要每年义务植树造林。父亲自然积极响应,但也有忙不过来让我顶替的情形。我和乡亲们经常是天不亮就起身,背着干粮、扛着老镢头,步行赶往离村庄三十里以外的荒山,甚至更远的荒山。路上行人黑压压的一片,大家雄心壮志,开玩笑说要把太阳从飞沙走石中抢出来……不知多久之后,终于到达会战山头。公社干部早已在那里等候,大家一起抡镢头、挖树坑、栽树苗……无数次机械地重复着我们的力气,直到太阳昏昏欲睡西山,终于把当天的所有任务干完,大家方才打道回府。
然而,年年造林不见林。在上学来回小镇的路上,路边几乎没有一棵树,就连对面的山上也没有几棵草,炽热的阳光洒在路人头上直流汗水,洒在羊群里羊儿咩咩直叫,洒在牧羊老汉焦急的额头上绾成了一个疙瘩。在人们植树的积极性日渐衰退的关键时刻,政府适时推出“退耕还林、封山禁牧”等政策,并下大力气不遗余力地实施,山头终于出现了乐观的景象。虽然那时我已离开村庄,但是就读高中的我,每年春秋两次参加学校组织的上山挖坑育林活动,虽说是公益实践,却也豪情万丈、其乐无穷。只有真真切切地经历过、感受过,才会深切理解“植树造林,绿化祖国”从来不是空谈。
岁月无声,曾经的少年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上一次乡间采风,同样又是四月天,同样是在小河边的那座大山脚下,不见了曾经的狂风扬沙,取而代之的是春雨绵绵。小河依旧流淌,对面茫茫青山起伏延绵。大山哟,多年之前曾经起早贪黑栽树的人儿又来到您的身边!大山哟,多年之前念书时常路过的那个少年又来仰视您的容颜!往昔的苍老终于焕发了青春的荣光,您可知道人们盼望了多少年!忆往昔,那个曾经早出晚归挖坑植树的场景犹在眼前,而这曾经“会战”的地方确凿已是林木满山,看斜风细雨中的那几簇山花烂漫,您更添几分妖娆、明艳!
最近一次专程回到故乡,我特意来到村口的山坡。哦,又是浓郁的绿色!我该怎样比喻这美丽的绿色呢?是铺上了闪着亮光的绿绒?还是覆盖了带着花色的绿毯?我又该怎样描述这醉人的绿意呢?绿得一尘不染,绿得安逸宁静,绿得生机盎然……走下车,仰望着面前这茫茫青山,曾经早出晚归挖坑植树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而这曾经会战的地方已是绿荫满山。看那几簇山花点缀,更添几分妖娆。不知从何时起,裸露的黄土逐渐披上了绿色的盛装,延安早已不是黄土漫天的那片高原,天气也逐渐变得柔和可人,怪不得常常听见八方游客惊讶:心中的延安呀,对照过去我认不出你!
群山无言,绿色表意。山川河流不会忘记这片土地前后几十年的巨变,不会忘记国家出谋划策只为这片土地焕发新颜,不会忘记那些早出晚归扛着老镢和铁锨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