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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药籽
邱布银
  天还没亮,母亲把我从睡梦中唤醒。“强子,强子!”我极不情愿地翻了个身。母亲继续摇着我说:“快起,再晚了连树叶都拾不下了!”我才猛然想起今天要跟母亲去南坡拾药籽的事。 
  赶忙穿好衣裳,姐姐和妹妹已经在吃母亲做好的早饭。起得太早,我没有一点食欲,勉强喝了半碗稀饭。姐姐冲着我说:“不吃饿死你。”母亲瞪了姐姐一眼,“一大早净说些不吉利的话。”说着,从锅里把吃剩的蒸红薯往布袋里装,“中午饿了再吃吧!”
  南坡离家大约十里地远,全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天色依然很暗,看不清脚下的路,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最后,不一会儿,就被甩下一段距离。母亲不放心,停在路边等着我,姐姐嘟囔着,嫌我没出息。
  这是我第一次跟着拾药籽,原以为,只要找到药籽树,爬上去采摘就是了。不料,姐姐嘲笑我说:“你以为你是谁呀,想得倒美!”
  母亲告诉我,这个季节生产队会安排人从树上采摘药籽,归集体所有,只有偶尔掉落下来的才允许个人拾呢。
  “照这么说,那还要找队上正在采或者采过的树,才能捡拾了?”我不解地问。
  姐姐鼻子一哼,说:“你傻呀,采过的,别人早都拾了,还给你留着?”
  真没想到捡拾药籽竟这般艰难,怪不得母亲每次做饭都舍不得多放一点药籽油。
  说话间,我们来到南坡对面的山梁上。听她们这么一说,我开始有点泄气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撸起裤管,看腿上的疮疤。母亲她们屏住呼吸,静静地朝四下里张望,竭力捕捉来自山坡上采摘药籽的动静。
  天气似乎故意和我们作对,乳白色的晨雾将山腰以下裹得严严实实,视线里一片模糊。这当儿,我倒隐约听见对面山坡的树林里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间或就有人群的嘈杂声。
  我们循声而去,一棵高大粗壮的药籽树旁,树丫上站着四个精壮劳力,每人身边吊挂着一只竹筐,把用夹杆采下的整串药籽,装满一筐,便用绳子吊到地面上。地下有专人接应,他们分工明确,动作娴熟,几乎没有整串的掉落地上。树下的草丛里圪蹴了七八个人,有大人也有小孩,他们唯一能拾到的,就是在草窝里散落下来的只有绿豆般大小的单籽。
  我格外笨拙的手,每拈起一粒都要重复几次。身旁的妹妹见我碗里药籽不多,泥土和树叶反倒不少,就噘起嘴,示范与我。但我总感到手指不听使唤,努力半天也收获无几,只觉浑身不自在,两腿发麻,腰酸背痛,头也发晕,撑不了一会,就想站起来舒展一下腰身。看着一筐筐药籽从树上下来,巴不得中途绳断筐翻,好让自己拾个现成。然而,却总是让我一次次地失望。偶尔树上掉下来一两串,往往都落在悬崖上,要不又挂在伸手够不着的树梢上,即便能抢入落到地面上的,也要看谁眼尖手快了。
  姐姐那天运气还算不错,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了她,只可惜就在她抓住一串从天而降的药籽的当儿,面前的一位中年妇女,几乎就在同时也牢牢地抓住了另一端。为了一串药籽互不相让,双方遂发生口舌之争。
  当两人争得面红耳赤,相持不下时,母亲过来掰开姐姐的手,嗔怨地说:“都不容易,算了吧。”
  不料,就在此时,一根粗壮的朽枝自天而降,砸在母亲头上,待我们回过神来,她已经蹲在地上,双手抱头,鲜血从指缝间流到脸颊上。我们姐妹迅即扑过去,大声呼唤着母亲。这时,地上所有的人都涌过来,围在我们四周,大家都焦急地询问母亲的伤情。那个刚刚还和姐姐争吵的女人,小心翼翼地把母亲的手拿开,拨拉开母亲的头发,俯下身去,仔细地查看着伤势。随后从地上拽些草叶,放在手心上碾碎,轻轻地敷在母亲的伤口处,麻利地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条布绺来,替母亲包好。
  好在母亲只是擦破了头皮,并无大碍,缓过一阵,大家又开始忙碌起来,但气氛却缓和多了。连树上的人也似乎动了恻隐之心,时不时地故意漏掉成串的药籽让我们捡拾。
  正午的阳光让大地变得像个蒸笼,我的双腿酸困灼烧,外加饥渴难耐,瘫坐在地,动也懒得再动。母亲让我去树荫处歇息,吃些红薯充饥。吃了几口,渴得难以下咽,便嚷嚷着回家,惹得妹妹也想动摇,姐姐责怪我扰乱军心。母亲安慰我说:“来一趟不易,要不你吃点药籽将就一会吧?”
  我从袋子抓了一把放进口里,果然又油又香。妹妹见了也直咽口水,也想吃。姐姐生气了,说:“拾的都不够你们吃了!”
  母亲显得很无奈:“吃点就吃点吧!”姐姐再没吱声。
  不争气的我,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无意中蹬翻了脚前一块碎石,滚下去不偏不倚砸在姐姐手上,疼得姐姐原地直跳。闯下如此大祸,我眼巴巴地等着姐姐暴跳如雷,万没想到她意外地选择了隐忍,揉了揉疼处,撩撩额前凌乱的头发,继续从地上一粒又一粒地捡拾开来。
  这时,我突然感到心头猛地一颤,泪水瞬间涌满了眼眶:在家庭最困难的当头,我全然不顾及母亲她们的感受,没有做到像她们那样坚韧不屈,反而……
  那天回家的路上,月明星稀,秋风送来阵阵果实的醇香,令人沉醉。我主动背负起一天的“战利品”,雄赳赳地走在“队伍”最前面。
  这次的经历,几乎影响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