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年纪大了,变得越发挑剔对方了,每次回去,总会争着向我控诉对方,而我大多数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有时实在被唠叨得不行,正欲批评一方,另一方却又阻拦,说是年龄大了,怕承受不起。
一个保守,一个新潮;一个喜欢动,一个喜欢静;一个节俭,一个大手……双方都了解对方的兴趣爱好,却又不夫唱妇随,总是轴着,似乎以扫对方的兴为乐。父母是永坪中学初65的同学,初中毕业后,父亲考取庆安航空学校,母亲考取延川县高中。一场文化大革命将母亲的大学梦彻底击碎。后来,父亲在西安庆安公司工作,母亲在家乡成为一名乡村教师。几年后,已是大龄青年的他俩,在各自生活的地方,不停地上演着相亲的活动,但都没有遇到满意的对象。
1969年年末,父亲被一封家人生病的电报催回老家。回来当天,被我奶奶一顿狠批:“你同龄人的娃都会干活了,到现在还不见领回来一个……哪怕是跛子、瘸子也行!”
那个年代结婚年龄普遍较小,23岁的父亲在那时已算大龄了,他刚进门就被训斥一顿,心里很不是滋味。
而22岁的母亲那时也没好到哪。外公去世早,母亲与我外婆一直在大舅家一起生活,母亲的妹妹早已成家生子,而母亲还是未遇到如意郎君。被批了一顿的父亲,为了避开尴尬,骑了自行车去永坪赶集了。刚到永坪,在中学门口,迎面就碰见我的母亲。初中毕业后,只是从别的同学处打听到她当老师了,但四年从未见面。出落得白净秀气的女学霸一下子站在自己面前,时间马上就定格在那里。父亲激动、紧张得一时手足无措,随后才从包里掏出一本《毛主席诗词》送给母亲。母亲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从省城回来变得潇洒、帅气的父亲,一时内心慌乱、羞涩地低下了头。不知道说些什么,便邀请父亲陪她去一趟邮局。从永坪中学到邮局,不是很远,但他们走了好久好久。不知道那天的天气是晴是阴,也不知道街有几个熟识、几个陌生。
那天分开后,父亲去见了他的班主任老师,老师得知父亲至今未成家,极力介绍了母亲,父亲尘封多年的心终于动了。
第二天一早,父亲迫切地去了母亲家表达爱意,随后又邀请母亲回了他家,奶奶见父亲领回来一位白净漂亮的女同学,迫不及待地取出珍藏几年的一条围巾和一双袜子送给母亲。看到母亲接下礼物,缠着小脚的奶奶欢喜得走路都带着风。
一周后,父母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一本《毛主席诗词》就是他们唯一的信物,没有浪漫表白,没有媒婆牵线。
婚后的生活,父亲在西安,工资只够养活自己。母亲在老家,身兼数职,教书、抚育儿女、侍奉公婆,还要种地、缝衣纳鞋、养猪养鸡,无所不能,无所不会。就这样,一个小女人,坚强地撑起了一片天!因生儿育女错过了四次转正机会,但母亲似乎毫无怨言。记得有一年,母亲从全年30元的工资里,抽出28元给父亲买了一件军用黄大衣,那时民办老师挣的工分,工资年底一次性发,这也是那个年代很奢华的一份礼物。
后来,父亲从西安调回延长油田,母亲离开了讲台,无论生活多么艰难,他们的称呼不变,总是喊对方为“掌柜的”。放钱的钥匙固定放在某处,谁用谁取。父亲从未因母亲没有正式工作而轻看小瞧母亲,从来都是将最好的、最贵的给予母亲,只是母亲过得节俭,自己常不舍得用。有一年,母亲大病一场,不会做饭的父亲开始下厨学着做饭,直到一年后母亲恢复健康,父亲已经快达到厨师级水平了。50年,父母没有浓情蜜意,唯有平淡中的坚守。在今天这个信奉爱情至上的年代,我曾经一次次地怀疑,一次次地追问,父母间到底有没有爱?看了几十年,想了几十年,在父母50年金婚之际,我才明白,父母虽没有浪漫的举动,但一句尊称“掌柜的”,双方叫了50年,便是一生中最浪漫的事,他们在相互调侃中激励对方,在相互戏谑中,经营着属于他们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