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与孤独伴随了我的整个童年,童年的生活无趣而单调。
在我几乎毫无记忆的时候,由于贫困的生活所迫,举家搬迁,近乎逃离。像一个吉卜赛人一样,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命运就注定要我漂泊。像秋天被大风吹起的树叶,不知道要落在何处。
我曾在贺兰山下的麦田边跟着外婆放过奶羊,躺在水渠边看天上的云朵无常地变换着模样;曾跟着母亲在大漠深处凝视过那“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塞外风光;也曾跟着父亲住在长城脚下,整天遥看像巨龙一样蜿蜒在山脊间的不知道通向何处的万里长城,常常陷入无限的遐想之中。
牛车、驴车、马车、骡车曾经是我们搬家的常用工具;手扶拖拉机、四轮拖拉机、敞篷大卡车、绿皮公共汽车我常常乘坐,那是迁徙脚步的动听绝响,那是人在旅途的无奈叹息。在漂泊了数年之后,我们迁徙的脚步暂时按下了休止符。像云朵停在了山坳间,我们终于停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里。我们的面前是山,身后也是山,左边是山,右边仍是山。我们被重重的大山围裹着,围得密密实实,围得严不透气。
在这里,我开始读书了。我要沿着河谷,走五里崎岖的山路到村办学校去读书了!本以为学校是一个豪华气派、端庄大方的地方,像鲁迅当年就读的三味书屋一样,有古色古香的桌椅,有趣味无穷的百草园,有拖着长辫、摇晃着脑袋的老先生,有长妈妈不断地讲故事。而这里,什么也没有。
但偶尔也有例外。住在学校脑畔上的白麻子老太太也会像长妈妈一样,没事的时候,坐在大树底下,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给我们讲几个鬼故事。那时没有课外读物,没有辅导老师,整天听到的就是那几个老掉牙的鬼故事。除了增加了我们的恐惧外,别的什么也没有增加。为此,白麻子老太太挨过村支书的臭骂,也挨过我们老师的臭骂,她再不敢大胆地来学校给我们讲鬼故事了。
我们的学校是村子里的牛圈改成的。一孔窑洞三个年级十七个学生,外加院子里的四头牛两只毛驴以及院子外边羊圈里的几十只羊,这便是村子里的全部家当。
破桌烂椅有的摆在炕上,有的放在地上。窑洞里挤满了衣着破旧、浑身脏黑的男女学生,一块门板用墨汁染黑就是黑板,这就是我们“书中天地大,笔下空间宽”的读书启蒙的地方。我们读的第一课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接着读《我爱北京天安门》,后来又读《美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这些就是我们启蒙课本的识字读本。
学校里没有灶房,没有午睡的地方,所以也就没有喝水吃饭的地方。午间休息,我们口渴的时候,在学校院子外山坡下的泉里趴着牛饮。这个泉子是村子里饮牛饮驴饮羊的泉子,我们口渴得没有办法,所以常常趴在泉边,吹去泉子里游动的小水虫,闻着骚臭难闻的牛羊粪便的味道,然后大口大口地喝个够,闹肚子是常有的事情。漫长而炎热的夏天的午后,坐在教室里昏昏欲睡的学生们,常常被蚊子、臭虫、跳蚤咬得浑身发痒,疼痛难熬。谁要是敢乱动,被老师发现,还要被罚到门外去晒毒太阳。
在学校的院子里,我们常常有意无意地踩死一些蟑螂、臭虫、蚂蚁、蚯蚓,这在我们的心中没有泛起任何一丝愧疚的涟漪。后来才想到,我们脚下踩死的这些虫子,或许它们也有儿女要养育、也有老人要赡养、也有配偶要关爱。可是当时,我们并没有去留意这些。正如村子里的人一样,我们谁也没有在意他们的冷暖温饱,生老病死。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在这个学校,我学到了多少知识,并没有记清。我那些儿时的同窗,他们的命运如何?他们仍旧在那块土地上劳作?还是已经走出大山,到一个全新的世界去同命运抗争?这些我一无所知,甚至连好多同窗的名字也没有记住。我只知道,在这个村子,我一待就是将近两年。
一年一度春草绿,我又得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