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年85岁,自从父亲去年去世后,我们决定把母亲接过来一起住,以便照顾她老人家。搬家时,母亲很想把家里那两片黛青色的小石磨带走,却遭到大家的反对,都说现在有豆浆机了,谁还用石磨。母亲只好恋恋不舍地把石磨留下了。如今,来到城里的母亲,还会常常念叨她的小石磨,忆起那个年代和那段难忘的生活。
母亲说,小石磨是从祖父手中承接下来的。我孙子辈,迄今历经五代,可谓地老天荒了。小石磨不但磨出了我们一家几代人的生活滋味,还有鲜为人知的光彩一页——1949年夏,人民解放军进驻家乡,所有石磨不分昼夜地一齐加工面粉,为彻底推翻蒋家王朝加速旋转,虽累犹荣!
小石磨,承载着慈孝的家风。每到青黄不接之际,母亲便炒点小麦或大米,芝麻或花生仁,掺和在一起磨成浆面。清晨,用浆面加点红糖,开水冲泡一碗,孝敬长辈,让出力的父亲饮用。我们放学归来,闹着肚子饿,也能享受一碗。唯独没见过她自己吃上一口。小石磨孜孜不倦地转动,吱吱呀呀地歌唱,源源不断地磨出美味的食材。小石磨,曾经带给我们多少家的温馨,浸透着浓浓的亲情啊!
那时在乡下,男女老少都喜欢吃菜豆腐,这是一道家家户户都百吃不腻的家常美食。前一天晚上,母亲把黄豆放到水里浸泡,一夜之后,黄豆鼓胀柔软。晨曦初露,当我们还在睡梦中,母亲已经起床开始磨豆浆。她一只手摇动石磨的手柄,磨扇开始吱吱呀呀地转动起来,一只手间歇朝磨眼里灌黄豆,黄豆从磨眼处下去,随着磨盘不停转动,奶白色的豆浆就从磨缝中汩汩溢出,滴滴答答落在下面的浆盆里,溅起一片片白色的水花,那叮咚作响的声音悦耳动听。顿时,生豆浆淡淡的香味儿充盈整个屋子,格外温馨。
豆浆磨好后,母亲便在灶锅上面架上一个“井”形的木架,把豆浆倒在木架上面的布袋里,反复添水挤压,过滤后的豆汁儿落入锅里,豆渣留在布袋里。豆汁儿沸腾后,就成了新鲜的豆浆了,豆浆浓郁的香味充满整个院落。
母亲用瓢舀起卤水,轻轻地泼洒在沸腾的豆浆里。豆浆在卤水的作用下变成了豆花,豆花再凝固成嫩嫩的豆腐。这时,大米下锅,小火慢熬,米熟后,菜豆腐就做成了,香嫩糯软,再配上几碟小菜,是乡下人最美味的早餐。菜豆腐上桌,母亲喊我们起床吃饭,那嫩嫩的豆腐,吃起来真香啊!
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母亲常用小石磨把磕磕碰碰的时光磨碎,把粗糙的日子磨得鲜活精细,把苦涩的生活磨得有滋有味。上个世纪60年代,我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大,粮食不够吃。父亲在矿上上班,母亲怕父亲吃不饱,就去粮站托关系买来含砂子、稗子的碎米头,用水瓢细细地把碎米中的砂子淘尽,晾干后倒入锅内炒熟,然后用石磨磨成面。炒面做好,就给远在深山的父亲捎去。听父亲说,这炒面还真管用,每当饿得筋疲力尽的时候,就抓一把炒面救急。碎米头还常常被巧手的母亲浸泡后,用石磨磨成米浆,煮沸后加些碱水,做成凉粉,浇上汁水,这也是我们常吃不厌的美味。
小石磨转了一圈又一圈,磨了一年又一年。在那苦涩绵长的岁月,时间就这样在母亲推动的石磨中,一天天地流逝。如今有了家用豆浆机、破壁机、研磨机、果汁机,通上电,几分钟就能磨出各种饮品,省时省力,石磨就很少用了。但母亲仍然念念不忘小石磨。
物换星移,时过境迁,石磨在各个家庭已难以寻觅。前不久,我们这里民俗馆面向社会征集民俗文物,母亲把小石磨捐献了出来。如今,小石磨正静卧在民俗馆里,从斑驳的石面上,不难想象当初它的喧闹和忙碌,也如实见证着那段刻骨铭心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