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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的风景,从乡村到世界去
——读高鸿长篇小说《平凡之路》
  阿探
  早年读过高鸿的长篇小说《沉重的房子》,厚重的书本里写满了一个时代的忧伤。对于半年前就拿到的大部头《平凡之路》,阅读无疑是一种艰难的历程。即便是每次只读那么一点点,也会堕入田氏苦难家史,情难自抑,因而多次放下,一再搁置,直至最近终于读完它。当然,或许也有着被网络时代所格式化的缘故,今天的人们更适合阅读电子版。一个明确的原因,则是《平凡之路》尤其是前三分之一,有太多易于中年人共情的内容及细节,它们抑制了阅读的持续。这是一部由凡人生命凝铸的有着强烈个体特质与半个多世纪历史跨度的宏大史诗,以个体式的坚韧,让读者重温和触摸了中国更为真切的演进历史,是普通读者更易进入的一种史诗通道。
  曾读过N多遍《平凡的世界》,不由得将二者比较。虽然它与《平凡之路》归属于不同的时代,但二者文本的展开有着基本同一的趋向:黄土(乡村)——黑金(油田)——大世界;二者内质皈依亦有着高度一致性:以平凡之人开拓不凡的人生,起于平凡,迈向波澜壮阔。所不同的是,高鸿的“大世界”更大,凸显了一种洞穿思维局限的完胜式的人生突破。《平凡之路》作为史诗性文本,它从《平凡的世界》的时序两端扩展了叙事时空,横扫了国人的前世今生,甚至在文本的章节之间,读者都能倾听到每一个时代的声息。间或文本其中的诗词,不仅是主人公心境的衬托,更是一种人文情怀的塑筑,一种诗性文本着力体现。
  如果说《平凡的世界》因着对苦难中国渐变及人性单调性过于沉溺而极大地局限了文本延宕的话,高鸿的《平凡之路》则在时代变奏与不断位移的地理变迁中凸显了人性的渐变、人性的复杂及人性之凶险,同时又以时代性宏阔图景及情怀,平衡、消解了人性偏颇。如果说《平凡的世界》是一部史诗的话,它只是映照了中国过往的某一时段,定格了一种人生突破的难以突破,孙少平最终进入的大世界依旧只是煤矿;而《平凡之路》的史诗性更在于它的整体性起底性托举,更在于社会普通个体对固有观念意识的最终突破,田安国最终促成了故乡与德国巴伐利亚酿酒世家的关联。路遥的“世界”虽然属于曾经的很多国人,但依旧难以摆脱其个体式构建,甚至是一个已经被完全颠覆的世界;高鸿的“路”既是更多中年人曾经的路,更是更多国人迈向未来的路,是一个正在展开的更广阔的世界,一个吸引着人们去怒放生命的有着拥抱冲动的更为朝气的世界。
  《平凡之路》以田安国为核心人物展开叙事,钩沉田氏家族三代人生,以小人物勇进破袭前路障碍的不断进取,回映了中国社会进程的曲直观影。田安国的祖父辈,生命挣扎于贫瘠、饥荒,至亲流离失所;伯父、父亲穷则思变,在不同时代以“变”的折腾应对着社会的深层变迁;父母的传统美好品质的言传身教,伯父不变之理的谆谆教诲,成就了第三代人田安国从不守旧、勇于接受的活化思维;大哥田建国的考大学脱离土地进而进驻北京,为田安国早早地埋下了走出去的种子。从潜在逻辑上考量,这些普通人的点点滴滴都为田安国后来的人生拓展奠定了坚实基础。对于小说文本而言,甚至说大哥田建国是一种导向性的引领力量的存在,作为远见卓识者对于田氏家族的兴盛具有决定性意义,他引导着田氏家族的未来走向;而不论是田安国还是田保国,他们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甚至他们的人生路都缺乏设计。然而作为田氏家族兴盛的策动者,是引发田氏兄弟“从乡村到世界去”的真正的精神召唤者。然而田建国并没有成为文本的核心人物,他只是田安国人生的引导者,补叙者,促进者。而小说选取了田氏兄弟之“中者”田安国擎起宏阔叙事,对于文本构建,正是匠心所在。这恰恰是高鸿更为高明的设置——重点陈列普通者生命过程之风景,去尽人生必然之因果,无疑强化并矗立起了人物之“平凡”要义——孕育于平凡人生中不凡的精神原动力,一个民族不断追求文明的真实印迹。
  《平凡之路》更可贵的建构重点不在于逃离乡村或遗弃乡村,而在于“从乡村到世界去”,以世界性视域、见识、认知重建乡村,其中更是赋予数千年来个体与民族生生不息的梦想。换句话说,从乡村到世界去的路上的风景,既是个人与民族复兴大梦落地的过程,亦关乎着生命如何远大存在的哲学大命题思考与实践,更是人之精神领域不断磨砺与开拓的历程。在这个意义上,高鸿以小说家的敏锐,宏阔地完成了对国家与社会未来宏伟发展规划的理解与文学认知,这也是这部大书平凡之中所卓立孕育的不凡意义,它接续了路遥《平凡的世界》之人性探索,把从乡村到世界去升华为一种更具时代前进趋向的切实的平凡者的积极行动,在不断前进的路上逐步地明确与提升着人生的内涵品质。小说重点强调了生命的过程与偶然性,囊括并优化了个体生命与民族进路之间的融合与关联,以个体之小叩问生命本质,擎起了国家民族之大,亦是史诗性文本之大气格局。
  至真是文学最高的表达,高鸿对此了然于胸,文本以诸多的具象及细节撑起了史诗对于读者的感同身受。田安国们小时候对伯父归来的期盼,因着伯父、父亲对外面世界的见识,因着大哥进入北京及父母的道德意识等影响,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滋生、培育了一种近乎天然的自信,乃至对周边世界的超越性认知等等这些很容易被忽略的情节,实际上是对多年后宽阔人生的起底式铺垫。更为至真的人生成长表达,则被高鸿赋予田安国每一次命运的转进叙事中。如他第一次坐火车打开水的茫然与惶恐,油田工作起初的适应性惶恐,而随着他与大世界更深入广远的接触,地理视域的位移带给他的不再是心灵的惶恐,而是逐渐化作了心智的从容、冷静与理性。小说就是如此真切地介入了田安国的生命叙事,将一个从闭塞乡村走出来、甚至对于适应外面的世界怀抱满腹惶恐的青年,以被动性人生调整去融入不断变化的环境,在人生一次次调整中,最终构建了生命的远见与卓识。如果没有大哥田建国的指点与引领,如果按乡土务本观念墨守油田渐变的工作,田安国的人生或许会十分安稳。而对于现代文明演进与世界发展潮流而言,那样的人生不再是平凡,而是平庸。世界物质文明的高歌猛进,实质上就是对传统的固定性思维的一场颠覆。与《平凡的世界》相较,《平凡之路》无疑是思维上的一种跃进,一种人生意义更加开阔的凝铸。路遥的局限则永远地驻留在自己所构建的那个世界里,那个世界并未与大世界接轨、融合。
  关于人性物质世界及精神领域的拓展,高鸿选择了不留痕迹的剥离式渐变,而非颠覆性革命式激变。对于近乎疯狂的物质世界有一种强势的成王败寇逻辑,就是去掉人性方能大胜大成,这也是今天整个社会道德沦丧的一种写照。高鸿在构建田安国及乡村与大世界之关联过程中,对传统文化道德采取了温情的汲取、修复、优化之道。比如小说开启部分以细腻之笔触描绘主人公的传统正道意识之心灵成长、至亲们的言传身教及务实与变通等等,为多年后的田安国人生奠定了不偏颇的航向。田安国是一个后知后觉的勇进者,对于人生前路,长久地缺乏预判与精到认知,而大哥田建国的引导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预判,而是一种对时势把握的引导。田安国从乡村到世界去,是自身不懈的努力与探索,他没有强势的外力可借助,没有天赐投机的一夜暴富,更没有传奇性创业神话,甚至他因着道德水准至高而屡屡受挫,但是他最终走向世俗的莫大成功与心灵的和谐。文本如此建构,不是刻意,而是人之自然属性使然。换而言之,这就是高鸿所竭力塑筑的一个“平凡人”田安国,是一个足以给予普通人信心的田安国,他成功的路是一步一步坚实地踩出来的,是渐变的人生,不是依托于对传统道德意识及精神价值的全然颠覆,更没有权力性的豪夺巧取,因而是一种累积的渐变的最终持久成功的人生。所以田安国从油田到北京,再到德国慕尼黑,到深圳,最后到故土建立生态产业链,直至将故土与趋于断流的德国巴伐利亚酿酒世家建立未来的合作关联,是一种锲而不舍的逐渐的人生累积。从田安国离开故土的起步,到最终与故土的多重融合,高鸿完成了入世历练与出世超然的人格境界图式的构建,亦是精神生态意义的构建。而小说文本关于田安国第一次婚礼传统仪式至微聚焦,老父葬礼仪式的精细描绘,更体现着高鸿及田安国对传统文化精神的不弃,这也是一种文化心灵的表白,华夏文化精神核心——直面未来发展的和合进路。
  《平凡之路》如同电视剧《士兵突击》罢黜女性一样,让人生之重要事体爱情退守到了次要地位。这并非是对爱情的藐视与不公,而是对事业与爱情比重的理性彰显,更在于主人公田安国故土古来商贸之地地理遗存的长久影响。相对于文本构建,更是奇兵突袭。事实上,高鸿正是以罢黜爱情的方式确立了爱情对于人生的地位,并在这一确立过程中赋予了现代爱情观。田安国爱情的萌动与波折,是对刚刚脱离闭塞之境青年的炼性,与梅婉婷恋爱的曲折及正果修成,是爱情完成度的昭示。然而梅婉婷与田安国从如胶似漆的甜蜜到无痕的隔阂、情感断裂,背后是时代迈进、生活追求的提升,人生观念的更新。高鸿以审视视野之宽阔,去尽人性之道德评判,让时代横流自然消解爱情之根基,更是竭力构建着直面未来的全新人生宽容性理念。多年后,田安国遇到了另一个梅婉婷,与其有了纯美的精神交流,并把握了转瞬即逝的彼此拥有,从文本构建考量,既是爱情现实存在版本的升级升格,更是对已逝去和正在逝去的真爱的致敬,更是面向未来的爱情更高存在。对于田安国最终婚姻归宿,有着巨大年龄差距的叶雯的出现及再次邂逅,更是高鸿于猛进的现实之萃取及人生观念的更新与升华。所有关于爱情的叙事,被主体性宏大割裂成片段,甚至被遗失在“从乡村到世界去”的遥远的路途,而这恰恰是高鸿所着力隐去的时代性彰显。
  高鸿近年来的小说文本,赢得了受众广泛的关注与喜爱,长篇小说《平凡之路》更是如此。这就引出了一个关于小说创作的话题:文本如何吸引并引领受众?《平凡之路》给予创作者精到的答案。关于写什么,《平凡之路》选取了普通个体与中国历史演进的高度融合,塑筑了“人应该怎样活着”的大命题,安守不变还是折腾拓新的探究,提升了个体小情感与生命大情怀的格局;关于如何写,《平凡之路》着力构建普通社会个体至真生命历程,付诸记忆、情感、传统文化优秀价值、故土情怀等等有机因子。如同《士兵突击》将虚无性生命平凡淬炼为丰富、激荡的不凡之怒放,其间有溪流静淌,更有惊涛巨浪;有遥遥说起娓娓道来,亦有叙事速率骤升的一日千里;有明确的正面纵深展开,更有隐匿的看不见的更替变迁。如何写,正是一个作家的个性化的铺陈。
  长篇小说《平凡之路》,更适合被看作《平凡的世界》的接续,它完成了一个伟大的突进:从农耕文明向现代城市文明的迈进,为普通社会个体确立更为宏大的人生畅想。此等气魄与格局,无疑是文学陕军霸气的新姿态新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