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竹林的地底下笋子早已蠢蠢欲动,一阵春雨过后,一支支春笋纷纷冒出了尖尖的脑袋,几天不见,就会越长越高,可谓玉树临风,嫩箨满山了。这时候,拔竹笋,吃竹笋,就是山村男女老少得天独厚的享受。
其实,岂止靠山吃山的山村人喜欢吃竹笋,自古以来,文人学士就对竹笋情有独钟。笋,被他们赋予许多雅号。《尔雅》中将其命名为“竹萌”,竹之萌芽,很合适。《说文》称其为“竹胎”,竹之胎儿,有道理。北宋杭州灵隐寺高僧赞宁在其洋洋万言的《笋谱》中,将笋子的各种别名都罗列出来,如“竹牙”,竹之萌芽;“竹子”,竹之子女;“初篁”,竹之初始;“茁”,生长时茁壮的样子。不胜枚举。
文人喜欢笋子,记载在他们留下的诗篇中。文人吃笋,得到市场上去买。刚上市的笋子价钱贵,“嫩箨香苞初出林,於陵论价重如金。”唐朝诗人李商隐如是说。价钱比金子还贵,不免夸张,却写出了当时笋子作为商品的紧俏。宋代诗人刘敞在《笋》中也说:“龙孙春吐一尺芽,紫锦包玉离泥沙。金刀璀璨截嫩节,铜钱不与大梁赊。”诗中将笋称为“龙孙”,形如“紫锦包玉”,可见其金贵,要买当然不能赊欠。同为宋代诗人黄庭坚在《食笋十韵》里更是把洛阳市面上新笋的价格写得让人咋舌。请看:“洛下斑竹笋,花时压鲑菜。一束酬千金,掉头不肯卖。”“千金”买“一束”,卖家还“掉头不肯卖”,价钱是不是有点高得离奇。而大量上市后的竹笋,却便宜了许多。“此州乃竹乡,春笋满山谷。山夫折盈抱,抱来早市鬻。物以多为贱,双钱易一束。”这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任地方官时所遇到的好事,一大抱竹笋只要“双钱”就能买到。李商隐要是遇到了肯定要多买点。
除了买,在唐宋时期,春天的竹笋还可作为馈赠佳品,送给亲朋好友。“谁寄寒林新属笋,开奁喜见白参差。知君调我酸寒甚,不是封侯食肉姿。”这是学者朱熹在《谢刘仲行惠笋》诗中感谢老朋友刘仲行的话。“开奁喜见白参差”,表达了对笋的喜爱之情,“知君调我酸寒甚,不是封侯食肉姿”,则是对自己壮志未酬、处境艰难的调侃。
笋子买来了,当然要煮来吃。如何烹调才能色香味俱全,古代文人也是很有讲究的。宋代诗人杨万里有多首食笋诗,我们从中可大致了解当时的烹调方法。他在《记张定叟煮笋经》中这样写道:“江西毛笋未出尖。雪中土膏养新甜。先生别得煮篑法,丁宁勿用醯与盐。岩下青泉须旋汲。熬出霜根生蜜汁。寒牙嚼出冰玉声,余沥仍和月光吸。”新笋有甜味,要想“熬出”“蜜汁”来,得用“岩下青泉”,而且“勿用醯与盐”。“醯”者,佐料也。吃起来才会“嚼出冰玉声”,余味无穷。我也是笋乡人,小时候天天吃笋子,这种煮法弄出的笋子,还真没吃过。不过,每读到这首诗时,总会齿间生香,猛吞口水。
至于元人岑安卿在《食新笋》中描写的“脱绷锦纹散,切玉霜刀弄。新香喷汤鼎,馋涎迸齿缝。”具体烹调方法不得而知,但那滋味却是令人神往的。
竹笋虽然好吃,有人甚至希望“顿顿食笋莫食肉”,但是作为酷爱竹子的文人心里却是矛盾的。吃一支笋子,就少了一根竹子,在他们看来,是一种遗憾。于是,有人在享受竹笋的美味时,难免抒发感慨。清人郑板桥在《笋竹》中写道:“江南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分付厨人休斫尽,清光留此照摊书。”他吩咐厨子不要把笋子拔光了,要让剩下的长成竹子,将来编成竹简,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千百年来,春笋身上积淀着如此浓浓的书香,如今,我们吃起来,难道不觉得香到心底,香味无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