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资料图片) 1971年腊月,我们大队七八个知青结伴回家,从黄龙县圪台公社坐大卡车经过神道岭、柏峪,绕整座黄龙山脉后抵达司马迁的故乡——韩城。100多里的路程足足爬行了十几个小时,冰天雪地,寒气袭人。到了韩城之后,我们一个个早已饥肠辘辘。摸一下口袋中仅有的一点点钱,又不敢买一碗热汤面吃。只好各自要了一碗稀饭,将几块自带的冻得像石头一样的玉米糠馍,在热稀饭中泡软吞进肚里。晚上就宿在城西一家国营浴池。
天一亮,知青们就一窝蜂地奔向汽车站,你推我拉地上了开往禹门口大桥的卡车。由于人多,拥挤不堪,我的手不小心被夹在车辆的缝隙中,食指被撕裂出一道伤口,鲜血从指缝渗出来,钻心地疼。大家看到我脸色苍白,嘴唇发青,都不约而同地向我道歉。插友们掏出手绢为我紧紧地包扎了伤口,并在人群中为我让出一点空间,将他们的军大衣裹在我身上。车上的知青都冻得浑身打颤,纷纷跺着脚,不停地用手捂着嘴哈着气,热气从指缝中断断续续地冒出。一路奔波,一路艰辛,汽车终于停在了荒芜的黄河滩上。
站在河堤上,看到天地交融处白茫茫一片,整个潮水顺势而下,水气升腾,浓雾弥漫,给人以隐约迷离、似有似无的朦胧感。望着面前简易的浮桥,我们不知所措。“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由于河水的冲击,钢丝上的网勾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柱,人行的木板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冰,要想通过浮桥是何等不易。
我们背着简单的行囊,手拉着手紧紧靠在一起,迈着蹒跚的步子,在打秋千的浮桥上一步一滑地走过。那时,我们穿的都是塑料底棉鞋,很容易摔跤。男同学大胆地向前冲,而女同学却被眼前的场景吓得闭上了双眼,蹲下身子慢慢地爬行,不时发出恐惧的哭诉和尖叫声。走过100多米的桥面之后,大家一个个吓得面色苍白,但又为能战胜自己、抵达对岸而簇拥在一起欢呼跳跃。
过桥之后,我们回过头望着汹涌、咆哮的河面,才感知到它粗犷的外表下,蕴藏着千年的沧桑。它以倔强的个性和坚韧的身躯,咀嚼、驾驭着翻滚的历史。
通往侯马的卡车早已停在河岸,车费8元。我们知青又拥挤在一起,赶往火车站。到了车站售票口,大家将兜里的钱凑在一起,总共才71.6元。而一张慢车的票价也要16.5元,这点钱,也只够四个知青回家。想到这里,大家茫然无措地相互打量着对方。
就在这时,知青陈叔通说:“不要紧,你们四个女同学先上车,我们四个男同学自己想办法,实在不行扒火车回……”“扒火车多危险啊,一旦让巡逻员抓住,不但要罚款,还要被赶下火车,怎么办?火车就要开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讲。
“不要管我们了,你们赶快上车,我们会有办法的。”张明大声地喊。
就这样,我们四个女同学被他们推上了火车。不一会儿,列车缓缓启动。
“注意安全,到家之后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将头伸向车窗外,朝着他们大声疾呼。
第二天,我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了家。
下午,张明来我家,我才知道他们几个在车站蹲了大半夜,最后扒了一列从西安方向开往天津的拉煤车回到了北京。
张明笑着说:“我们浑身都是煤渣,整个脸是黑的,只有眼睛还能分辨出,进了家门,全家人吓了一大跳。后来,父母知道我回家的艰辛后,忍不住搂着我失声大哭。”听了他的讲述,我和母亲的眼圈都红了。
1972年春节过后,同学们又返回千里之外那个农村知青点的家。因为在北京,没有本地户口,就不能得到公家分配的那一份粮食,只好在家蹭饭。因为多增加了一张嘴,家里也只好将一日三餐改为一日两餐,还加了些野菜充饥。
故乡再美也不是我们的生存之地,唯有黄土高原那条峡谷山川才是我们维系生命的家。半个月后,我返回了陕北。
初春的大地已经开始解冻、复苏,列车在河北广阔的平原呼啸而过。夕阳西下,列车驶进了石家庄站,停下之后,车上上来了一对聋哑夫妇,他们由两位年轻的解放军战士搀扶着,坐在我的对面。两位解放军帮忙放好了老人的行李,与我寒暄了几句。随后,两位战士立正,向我敬了一个礼,我不知如何是好。其中一位年龄大一点的战士对我说:“两位老人的儿子在青岛当兵,一路都是好心人接力护送,他们在侯马下车,你是北京知青,请一路关照好吗?”
“放心,我也在侯马下车,一路上会照顾他们的。”我点头答应。
他们紧紧握着我的手,道谢之后下了车。
路上,两位老人用温和的眼神和手势与我交流,我不会哑语,只能点头表示听懂了对方的意思。这对憨厚、善良、相依为命的老人,因思念儿子而不远千里去探望。看到他们,我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泪水夺眶而出。
清晨,一轮火红的太阳透过云层,射出五彩的光普照晋南大地,列车驶进了侯马火车站。
到了侯马,我安排好两位老人之后,便匆匆上了开往禹门口的卡车。侯马距离黄河岸93公里,这条古道人烟稀少,颠簸七八个小时后,我来到龙口岸。
站在龙口岸边,瘦弱、孤单的我望着唯一通行的吊桥,不由得心惊肉跳。几次鼓足勇气踏上浮桥的木板,都被风摇摆得站不稳,又退了回来,再不敢向前一步。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稀稀落落的行人都已经过了桥,我真的绝望了!没有一点办法,只好默默地流泪。
正在我一筹莫展、无计可施的时候,远处,一位肩上扛着一个很重提包的大哥向我走来,我连忙向他打招呼。他看了看我,指着吊桥对我说:“想过桥,害怕是吗?”“是的。”我点着头回答。
“你不要怕,我扛着我的提包。你的提包我俩一边提一个带子,你走在我的前面,记住向前看。”
按照他说的,我走在前面,脚刚踏在木板上,整个身体就开始随着吊桥左右摆动,心里发慌,两腿发软,不敢直立迈步,全身颤抖。这位大哥连忙说:“不要紧张,你的身体可以随着它的方向晃动,这样会好一些。我在后面抓住你,大胆一点,不要看下面,向前看。”我感到自己的两手冰凉,脚下不断打滑,每走一步都非常艰难。
我们走到浮桥的中间,桥下大片堆积的冰块冲击在岩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我被这轰鸣声吓得急忙弯下腰,用手捂着耳朵不敢抬头。这时,大哥不顾一切地拖着我,嘴里不停地喊:“坚持,不要怕,马上就要到对岸了……”
终于到达了对岸,我的心还在怦怦乱跳,整个身子似乎还在晃动,冰凉的汗珠从额头滑落了下来。我握着大哥的手,感动得哭了。停留片刻,我和大哥又挤上开往韩城的大卡车。大哥站在我的身后问:“你是北京知青,在哪里插队锻炼?”我回答:“在黄龙县圪台公社。”他听后连忙说:“那还要坐一天的车,这么冷的天,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受得了呢?”我告诉他:“没关系,到了韩城西边,那里聚集着许多知青,我们虽然不认识,但可以结伴同行。”
大哥将我安顿好后就回家了。
天渐渐昏暗,大哥又匆匆赶来告诉我:“晚上这里很冷,到我家去住吧,我的婆姨正在给你打扫房间。”
“明天一早就要坐车离开了,住得离车站太远,怕赶不上回村的汽车。”我婉言谢绝。
大哥见说服不了我,给我手里塞了两个馒头后就告辞了。我拿着热乎乎的馒头,望着他的背影,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突然,一声刺耳的长鸣,一列从韩城开往侯马的火车经过黄河大桥奔驰而过,将我从沉沉的回忆中拉了出来。我闲散地漫步在“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的禹门口黄河大桥上,心中百感交集,因为这里流传着久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