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泥湾精神何以能代代相传?
——关键是具有鲜明的时代价值
●美丽的南泥湾
当代陕西记者 梁生树 左京 刘一伟
同志们呀嗨哟加油干呀嗨哟
不要砸着你的脚呀嗨哟
……
——三五九旅农垦的号子声依然激荡
让南泥湾精神代代相传
女儿女婿从延安打回来电话,说她为庆祝建党100周年定做的牌匾和横幅都已经装上了车,很快就能送到。侯秀珍扶着隐隐作痛的腰,站在小院的围墙边一直张望,风把她花白的头发吹乱了几缕。
脚下这条通往南泥湾村村口的小路旁,就是当年三五九旅开荒时留下的土地。谷粒归仓,齐整的玉米茬间将萌还未萌出春天的嫩芽,这正是侯秀珍难得的农闲时间。再要不了多少日子,76岁的她又要扛着那把老镢头去翻地了。
在南泥湾,侯秀珍的名字几乎家喻户晓,但这绝不仅仅因为她是刘宝斋老英雄儿媳的缘故。
1972年王震将军回来看望老战友,就是在侯秀珍家的这个小院里问道:“大伙有啥困难没?”26个经历过残酷战争与南泥湾垦荒的老人争先恐后表示:听党中央的话,自力更生,猪自己喂,羊自己喂。
王震将军一时百感交集,声音哽咽地说:“老二杆子们,你们都不看看自己已经多大年龄了……”
“九龙泉烈士陵园里,埋的都是在垦荒和保卫边区中牺牲的忠骨,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比起他们怎么样,有什么资格向党摆困难!”这是被侯秀珍视为亲生父亲的刘宝斋留给这个家庭最宝贵的精神遗产。而侯秀珍做过的事,桩桩件件,无一不在诠释“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南泥湾精神。
上世纪80年代她被村民推选为村委会主任,到延安开基层干部大会的时候,会场里有男同志起哄:“听说南泥湾有个女村长,站起来让我们看看,到底能不能一声喊到底?”
侯秀珍说:“我能。”村上分地,村民都要抢种离家近的地块,侯秀珍毫不犹豫把自家的地划到最偏远的地方。往返一趟十里路,她几乎天天凌晨4点多钟起床给老人孩子涮洗做饭,正午却只能蹲在田间地头里啃冷馍馍。
政府号召村民种烤烟,但谁也没弄过这事,因而迟迟没人动手,侯秀珍就自己带头种了几亩。没日没夜拉着架子车打烟叶,侯秀珍累弯了腰。但她一听说当地驻军的战士因为没有电话无法及时和父母亲通话,就把自己种烤烟赚的钱全拿出来,给部队装了电话。
女婿张延宏最清楚,这些年,老丈母娘种地的收入和国家发给她的工资,不是捐款建村上的小学了,就是扶贫救困了。她常穿的那件棉背心,是用女儿张风琴的旧衣服改的,裤子已经毛毛剌剌了也不愿买新的。所以,当她在家庭会议上提出想建个红色文化展馆的时候,张延宏想都没想说:“你不管,大头我来出。”
这是老人酝酿了十年的心愿。自公公离世后,给来南泥湾参观学习的人讲红色故事的任务就落在侯秀珍身上。那些珍贵的老照片摊开,能铺满整整一张床。“啥时候我们凭自己的力气建个展馆,把这些照片都挂在墙上,让咱南泥湾的故事一代一代传下去,那就好了。”
展馆前前后后建了一年多,花费40多万元,侯秀珍没有要当地政府一分钱。建房子的钢筋水泥是女儿女婿出的,窑洞里的灯是外孙装的,但翻新照片和买桌椅板凳的钱她坚决要自己出。
侯秀珍老了,她之所以坚持种地,是想给村里的年轻人做个榜样——不管到啥时候,做人都要踏实、务本。两分玉米地,给她带不来多少收入,她就指靠自己的退休工资。这个月盘算好展馆里需要添置的东西,下个月工资还没到账,每一块钱都有主了。
2021年2月,她因为要准备庆祝建党100周年的一系列参观活动,急需做几块牌匾和横幅,但工资却迟迟没发下来,这可把她急坏了。最后还是一个开通了网上银行的老姐妹帮忙,工资到账后第一时间通知了她,她才敢给女儿“下令”:赶紧开工。
每年,来听侯秀珍讲课的都超过几千人,她自己负担茶水费。南泥湾开发区管委会的干部不止一次说服老人,按规定最起码讲课费是应当付给她的。但每次谈到这个话题,侯秀珍都摆出一副“送客”的表情。
“从老父亲那一辈就给大家讲红色故事,讲了这么多年,谁要是收钱,那就是丢南泥湾的人。”侯秀珍说,今年我们庆祝建党100周年,不管谁来她都义务接待。将来,重担传到她的儿孙辈,这一点永远不变。
一碗香菇面里的文化传承
“陕北的春天总是来得较迟。延河刚刚解冻不久,从塞外吹来的风还带着几分寒意;可是,每一个指战员的心却是热烘烘的,而且仿佛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兴奋而又激动,歌声和欢笑一直伴随着进军的行列……”
这是左齐将军于1965年在《陕西日报》发表的《南泥湾屯垦》中的一段文字。如今读来,80年前三五九旅的战士们意气风发、唱着嘹亮的军歌向南泥湾进发的情景历历在目。
80年后,“垦二代”“南泥湾李冲家香菇面”店主李瑞强给记者讲述了这样一则小故事:当年王震将军要求,不让任何一个人站在生产战线之外。时任三五九旅作战参谋的左齐刚在战争中失去右臂,没有力气扛重物,他坚决不当“例外”,请求加入炊事班,每天给战士们做饭、送饭。
这是李瑞强的父亲李冲亲历过的事。李冲是三五九旅的一名炊事员,他之所以把“独臂将军”左齐的故事传给自己的孩子,就是希望他们守住三五九旅的好作风,一辈子不忘这种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李冲祖籍广东,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到达陕北。解放后,他和部分三五九旅的战士留在了南泥湾农场,在这片他们战斗过的土地上娶妻生子,从此一辈子扎根南泥湾。
李瑞强还记得,小时候家里姊妹多,农场的经营状况不太景气,场里就号召经济困难的职工自主创业。眼见改革开放后市场经济在南泥湾逐渐活跃起来,李冲便壮着胆子开起了第一家香菇面馆。1988年,一碗面卖8毛钱,养活了一家6口。
“30多年的老店,从我父亲手上传到我手上,店面扩大了、装修变了,但那老味道一点也没变。”李瑞强介绍,南泥湾香菇面兼具南北饮食特色:骨汤要用海米吊十多个小时,食材包括香菇、木耳、虾米、生汆丸子和油炸丸子,用蛋清和面、杠杆压面。
要做出好东西就必须下足料,这是父亲教给李瑞强的生意经。前多年,海鲜在延安市场上少见。李瑞强便雇着手扶拖拉机,走一天盘山路去进货。
当厨子掂大勺,成天钻在油乎乎的厨房里受烟熏火燎,尤其是夏天,火炉旁的温度逼近四五十度,胳膊被烤得一层一层蜕皮,李瑞强从没想过要放弃。
“我小时候没学下文化,但干一行爱一行,一定得把饭店搞出点名堂。”李瑞强平时爱琢磨,他觉得很多公司能由小做大、甚至上市,诀窍就在于通过“股份”把骨干成员的积极性调动了起来,形聚神凝。
于是他和跟了自己十多年的大厨们商量:给每个人分原始股,有好大家得。由于引入新的管理理念,近几年他的事业发展很快,店面很快从1家扩张到了4家,开到了延安市里。
但在延安中学读高三的儿子李卓宇每次回家,还是要“敲打”他的爸爸:“你的经营模式不行,需要把眼界再放宽,走出去。”每每听到这些,李瑞强特别欣慰——因为这预示着这个小家一代更比一代强,如同我们的国家一样。
保护生态与发展经济不再是二选一
30多年前,西安交通大学管晓宏院士在美国康涅狄格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期间,曾与斯诺的夫人海伦有过交往。晚年的海伦对陕北的生态环境保护十分忧心,她谈到:“延安的水土流失严重,主要原因是老百姓不得已要砍柴取暖。”
时移世易,如今延安的老百姓早已不用为电发愁,而延安的山即使到了冬天也有绿色,这是当地多年来严格执行退耕还林政策的回报。
其实生态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从来不是一对解不开的矛盾,就看人们如何用智慧去化解,让它们步调统一、和谐与共。
和全国大部分以农业产业为主的地区一样,南泥湾也曾经面临过发展难题。“南泥湾人不懒,可就是没钱花,一年到头在土里刨,刨不出多少钱,生了病都是硬扛。”南泥湾镇党委书记黑学良说,南泥湾曾尝试过种紫花苜蓿、苹果、黄花菜等经济作物,最终长势都不行,老百姓还是只能大片大片种玉米。
但玉米收效低,加上养羊、养猪,农民年人均纯收入不足8000元。2015年,南泥湾镇12个行政村15334人中,仍有3个贫困村,贫困群众有599户1358人,约占10%。
2016年,南泥湾开发区管委会成立,首要的一条理念是:开发不以破坏土地和环境为代价,而要打造延安新的经济增长极。这是对南泥湾“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精神内涵的拓展。
黑学良说,南泥湾开发的优势在于:这片区域没有破坏,林草覆盖率达87%,原本300亩的水稻田经过恢复很快达到1500亩,极具农业观光旅游开发的潜力。
在黑学良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幅南泥湾镇的地图。从地图上看,南泥湾像极了一片枫叶,那些大大小小的河道就是枫叶的脉络,南泥湾蓬勃的生命力通过水源蔓延、扩散到每一个角落。
这位在乡镇上工作了24年的基层干部,对这片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他还记得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常和同事约着周末钓鱼。赶上运气好,钓到十几斤重的大鱼也是有的。自从采油厂入驻后,鱼儿明显少了。
黑学良请专家看过:南泥湾采油厂采的是浅层油,在地下600米到800米之间,对地下水层破坏很大。当南泥湾开发时,采油厂积极配合,并关闭了十几口采油井。
2019年,“陕西延安南泥湾国家湿地公园”建成,生态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共荣共生的愿景在南泥湾实现了。几千亩的稻田花海,引来野生鹤,也吸引了100多万游客前来观光。
2020年,南泥湾92家农家乐、乡村民宿中,最多的一家单日经营收入达到4.8万元;也是这一年,高坊村村民李生成用窑洞出租与土地流转的钱,给儿子在延安市买了房子;这一年,桃宝峪村贫困户钟亮明从一个老农民变成“小老板”,他经营的十几只儿童游乐船,给他带来5万多元的收入。
如今,南泥湾镇不仅整体脱贫,而且走出了一条适宜自身发展的农旅融合之路。借用当地农民杨金鹤的一句话:日子变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