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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新星已然升起
刘成章
  我常常想,我们陕北这块地方,自古以来就是被一层霓虹所笼罩着的,那是它的种种艺术。它的动物画和人物画,远在汉朝的候,就已经有模有样了。到了红星闪耀的延安时期,它的木刻人物画和年画之类的美术创作,得到了别开生面的高度发展。但是,由于诸多条件的限制,它的山水画,却比我们国家的发达地区出现得晚了一千年左右。不过我想,如果陕北也和别处差不多,七八百年前就有山水画,也许就不会产生那么绚丽的民歌了。山水画和民歌产生所要求的社会条件,看来是刚好相反。这是个很大的题目,相信以后会有人去深入研究。
  新中国建立之后,社会安定下来,人们有了闲情逸致,可以寄情山水了,而政府又号召反映革命题材,陕北的山水才有幸进入到丹青画卷。
  我们现在完全可以想到,那时候,从外地赶来的一些艺术家,面对黄土高原这样的陌生山水,他们会是多么的手足无措!该怎么下笔?怎么点染?怎么皴?真是难为他们了。所以,他们之中尽管有不少名家大家,但是除了熟谙陕北的天才画家石鲁一人之外,都几乎没有画出什么打动人心的东西。这是我年轻时的认知,现在越发感到此一认知的正确无误。石鲁既是陕北山水画的开山者,也是陕北山水画至今无人可以企及的巅峰。
  改革开放以来,描绘陕北山水的画家及其作品,明显成倍地多了起来,令人感动和振奋。其中,许飞和他的作品,总是吸引着我的眼睛,拨动着我的神经。我首先看到他很有艺术悟性和艺术天分。从事艺术工作,这恐怕是最重要的一条。有些人并不是没上过专业学校,也并不是不曾努力,但从风华正茂一直干到白发苍苍,仍然连门都入不了。而还有些人,并没有受过什么专业训练,可一旦投身进去,就会搞得风生水起。这方面的例子,文学上有,音乐上有,美术上有,演艺圈更有。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某某人是不是这块料。而许飞,是浑身充满艺术细胞的。同时,许飞十分勤奋,而且是坚持不懈,总见他每年都要回家乡好多次,师诸造化,不断地写生,写生。他自小生活在陕北,这时又以画家的眼睛,重新审视陕北,琢磨陕北,并把它艺术地记录下来。他这三十年,是杰出天分加上扎实磨砺的三十年,是对陕北山水苦爱苦恋的三十年。仅从他此次画展所展出的一些作品中就可以看到,他笔下的陕北,绝对是真实的陕北,是不掺假、不走形的陕北。陕北山河的粗犷、浩阔和苍茫的特殊美感,在他的作品中得到了生动呈现。山河中的人文景观,诸如窑洞、院落甚至篱笆,也都画得真切自然,准确无误。他的这些作品,也画出了陕北山河的格调和味道。我是地道的陕北人,对陕北再熟悉不过了。因之,能得到我发自内心的首肯,应该是一个相当高的门槛。但我认为许飞的这些画,是画得很成功的。从这些画上也可以想到,他头脑里所储存的陕北风物,比许多同样画陕北的画家,是要多出好多倍的,这是一笔很了不起的财富,已经可资他富富有余地创作一辈子了。
  我特别喜欢他所画的那些陕北雪景。那幅白茫茫的乾坤湾,使平日里鸡叫狗吠的山,奔腾咆哮的河,一下子进入了柳宗元诗中的那种静寂世界,松灵虚幻,如同惮境。画幅中的雪的厚度,雪上所显露出的地形,以及石崖上的肌理纹路,都表现得细致入微,活灵活现。而他笔下的黄河河面,人们虽然无法看清它到底结冰了没有,或者结了多厚的冰,但河面的质感和冷冽感,似乎都能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细节是个魔鬼”这一艺术法则,在这里得到了充分印证。另外一些画中的雪景,有的突出黑与白,知白守黑,使黑白和谐共生于一体,发挥了水墨艺术的优长。有的是黄、黑、白三分天下,那黄的里头,黑的里头,白的里头,都是意蕴深厚,藏着的是充沛而又蓬勃的生命元气,能给人以强烈的美感和想象空间。我望着那些画面的时候,便不由联想到陕北民歌中“盘龙卧虎高山顶”那句歌词,也想到了陕北盛夏的葳蕤蓊郁。
  我是十分看好许飞的。与新中国成立初期那许多陕北山水画相比,无论其真实度还是对山水神气的把握,都有了很大的超越。他的这些作品,可以说是为陕北的山水画下了神形兼备的壮美肖像。也可以说,许飞现在已经是一个描绘陕北山水的好画家、优秀画家了。一颗新星已然升起。
  陕北黄土高原的壮美景色,放在全世界范围看,都是独一无二的,殊异的,它是一块还没有被怎么大力开发的美学资源。现在摆在许飞面前的使命是,要努力向石鲁看齐,要努力地赶上去。当然,石鲁在陕北山水间登上去的那架艺术云梯,要爬上去是极不容易的。但是要有这个雄心。
  一个艺术大家的形成,到了一定的程度上,拼的应该是综合的文化和艺术的素养。石鲁也好,黄永玉也好,吴冠中也好,他们的文学素养,绝不会低于一个优秀作家。我觉得许飞在这方面要日积月累地注意一下。
  我多年来一直认为,一味地因袭传统,一味地按老套套行事,是最没有出息的艺术家。石鲁对中国画的意义,主要在于他创作出《转战陕北》那样的中国美术史上从未见过的新颖而又强悍的陕北山水。张大千对中国画的意义,主要是在于他晚年创造出了泼彩山水。李可染、贾又福师徒对中国画的意义,主要在于他们相继求变求异,在山水画中引入了西画的光的概念,一反山水画的常态,将以白为主变以黑为主,在墨与光的变幻中,展示山河之美,递进式地为中国山水画的技法,增添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新的东西。刘国松对于中国画的意义,主要在于他创造出现代水墨的创作方式,使传统文人画由一元变为多元。我之所以说这些,是对许飞抱着很大的期望。而且,陕北景色的特异性,也为出现伟大画家提供了客观条件。它的大别于世界上任何地方的山河样貌,催逼着我们的画家,去创造出新的艺术表现样式,为中国美术史添上浓重醒目的一笔。小老乡许飞啊,这副担子既沉重又光荣,你应该自豪地把它稳当当地放在自己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