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国欣
我与魏建国老师相识于2012年秋,那时我正读研三,在成都。他来参加一个文学活动,随行还有写过很多散文的史小溪老师。会后喝茶,适逢地点在我当时读书的学校附近,经四川方面写作的老师介绍,由此认识。是时,我一方面沉湎于写作,另一方面觉得写作不可能让我的生活安稳下来,我应该找个工作或考博。因此在闲聊里就和魏老师说了这点,没有想到他很鼓励我考博。
那时我在成都,与老家几乎毫无联系,却忽然有这么两个人来,和我谈起陕北,谈起文学,谈起未来,很觉得新鲜。因为我从2006年离开老家外出读书,先在安徽后在四川,几乎没有人和我说起老家。我逢年过节返乡,也仅在村子里短暂驻留,而村子里的人即使喜欢文学,也很少有人谈论文学。也是在这次,让我感觉魏老师是个热衷于推介陕北文化的人。他和我谈论我的写作内容,认为我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陕北人,应该写写我的家乡,毕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从那时认识到现在已经十年,不能不说,如果那个秋天没有与魏老师相遇,也许我根本不会触及老家的这片土地,也未必真能读个博,至于读博之后回西安工作,更是几近没有想过。所以,不得不说,除过我导师外,魏老师指点了我的人生。我当时想考博,又想工作。他觉得一个作家想要写作,应该去读博,何况陕北本地没有多少博士,一个人要有所发展该潜心读一些书。我居然考上了,真是感激这份鼓励。因为连我自己都不认为自己能一下子考得上的,毕竟我不是一个好学生。此外,最让我感激的,是魏老师对陕北文化的指引,他向我指出故土的闪光之处。因为认识了他,所以我们经常会谈论陕北的地理历史,也经常谈到这块土地上的人,如何写,怎样表现,成了我思考的问题。因此,这些年来,我断断续续写了很多陕北题材的作品,虽然还未有所成,但对于我,确实由一方水土走向了一片天地,觉得自己的人生打开了许多。尤其是他近五六年来常常提到的“传统文化,现代表达”这样的观念,对我深有启发。
最近五六年,我在西安工作,与魏老师接触多了起来,才更明白他的办刊理念。《延安文学》是立足于本土但很鼓励全国各地年轻人创作的一本文学刊物。比起一些大刊来,它当然不是很出名,但就如这本杂志一直以来的封面给人的感觉一样,这个刊物素朴而坚定。这些年,这份刊物在以下三方面让我觉得佩服:一是立足于本土作家的培养,尤其对本土有写作潜力的年轻作家给予极大的支持和肯定。二是对外来人书写这一片区域题材的支持,尤其是对知青题材的挖掘,重点关注北京知青题材,发表了一系列创作,从中可以感受到强烈的历史气息和时代气息,具有一定的史学价值和文学价值。三是虽然这份刊物重视本地文化,但对外地作家,尤其是年轻作家也给予很大的关注,这对很多刚起步的作家是极其难得的支持,让他们有机会一点点去打磨和完成自己。
《延安文学》刊如其名,魏建国老师很注重对这一方土地文化的挖掘和对这一方土地上作家的培养,从和他的闲谈里,我知道他这方面的行动来源于这样的理念:陕北人应该言传,应该说出自身。他在《文化陕北的版图》等文章中均不同程度地表达了自己这方面的理念和希冀,那就是陕北人应该自己来书写陕北,书写陕北自身的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书写陕北这些年来的变化,这是我们的共识。虽然一些具象的理念有时会有所不同,但整体来说,经过我们很多次的讨论,我们都明白,陕北文化是被遮蔽的文化,而这种被遮蔽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对陕北的介绍多来自外界的眼光,而缺乏这块土地上生活的人的自身言说。
魏建国老师和我一致认为,这块土地在成为展览园的同时,不可避免地流失了一些东西,准确地说,是被遮蔽了一些东西。而生活在这里的人,应该以自己的口以自己的手言说自身。这块土地在地貌方面千沟万壑,但也可能象征了一种心灵纹理,呈现了一种心灵的地貌特征。很多人感受到了这点,却未必写出了这点。而这方面的体验,生活在这块土地的人应该更有感觉,更有言说的理由。这方面于文学是缺乏的,相对来说,陕北民歌和说书得到了很好的展示。这不是狭隘的文化或地域划界。魏建国老师学历史出身,有着专业的深邃眼光,他能从历史的眼光出发,观照这块地方在外来者笔下的表达。这种参差对照的眼光给了我,相信也给了很多写作者和研究这一片土地文化的人一些灵感和思考。用他的话说,某种程度上可以概括为“传统文化,现代表达”。这其实也是时代的一个大命题,对于对现下乃至全球人类境遇与万物生存状况有所思考者而言,这确实是一个大课题,它既是一种方法策略,也是一个问题,是“是什么”与“怎么办”的问题。它关涉文学,也关涉社会学人类学,关涉人类认知与命运。他在这方面的很多表达是素朴的,但明显可以看得出连接地气的思考。“地气”是一个近些年来近乎被用滥了的词,但大地关乎永恒,一个人关注脚下的土地进而关注人类的命运,这不是无根之木,而是确实息息相关。土地载着我们每个人,所以我们才可能飞翔在云朵之上。
魏建国老师所提倡的“接地气”既是传统的,也是现代的,它并不是确切的地理划界,不是狭隘的地域主义或本土主义,而是关乎对脚下土地的认识,进而绵延到对人性人情的基本认识。“接地气”既指向过去,也指向未来。对一些人来说,这是简单的划界,但实际并不简单,超越界限意识之后我们会发现,地气是指连通整个的生活,它既指此地又指彼地,既指现实又指理想,不是对抗,而是融合。接地气既可能接受一种本质性的脆弱,也可能接受一种简朴的原始美学。
翻阅《延安文学》最近十年的杂志,发现一个选文原则,就是“接地气”,这也是一种美学原则。相比其他杂志的先锋,这本杂志一直都是传统而“保守”的,乡土文学多于城市文学的篇幅。即使如此,城市文学也多选择的是城市化进程中人的境遇题材,这与这块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天然远离夜总会以及所谓其他轰轰隆隆特别炫目的城市文化标志有关系吧。品位保守,但并不“陈腐”,没有多少花样和花招,却尽多黎民众生苦欢哀乐,既有过去源头,又有当下变化,竭力推介新人,关注未来。总之,这份杂志既有鲜明的共性特征,又有极其独特的地域特征,是一本既追求文学表达又推介地方文化的特色杂志。这方面特征的形成,与作为社长的魏建国的办刊理念有直接的关系。
此外,由于魏建国老师个人的历史专业背景,使他有极强的历史意识,他坚定不移地从文化和文学的角度不断挖掘这一片土地的历史资料,进行文献整合和书写。这方面被误解和曲解自然是难免的。因为一些人狭隘地局限于文学的描写领域,对文史不分家缺乏认识。他能持之以恒地坚持,殊为不易。
(本文作者系南京大学文学博士,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