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暑假,我收到了延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对于一个从未远足过的18岁的姑娘来说,这个距离家乡300多公里的城市足以称作远方。它是那样遥远、模糊和神秘,同时又承载了一个少女对未来的所有期待。一个秋雨绵绵的下午,我和父亲被同村一个叔叔的三轮车拉到镇上,再乘车到县城,坐上了那趟驶往延安的7006次绿皮列车。由于适逢开学季,车票紧张,颇费周折才买到两张站票。就这样,我们拖着行李在人头攒动的车厢内站着,累了就设法开拓空间席地而坐,但这样舒服的时刻并不会持续太久,往往不到几分钟,就会有列车员推着小推车一路叫卖而来,我只好起身斜侧着让道。就这样,我们离家乡越来越远,离中学课本中的延安越来越近。
清晨五点,车窗外,陕北人家窑洞里的灯光如萤火虫般开始在半山腰次第闪现。在我为依山而建自由排列的建筑惊叹的同时,耳畔仿佛响起了贺敬之的《回延安》……
在这个四面环山、一条延河从城市中心蜿蜒流淌,有着红色基因的地方,我开启了自己的大学时代。在这里,我学到了知识,开阔了视野,拥有了追求梦想、成就自我的意识和勇气。
在这里,我第一次暑假住校,第一次在东关新闻纪念馆一带的家属区散发传单,第一次带家教赚取生活费;在这里,我和同学在泥泞的老操场上第一次领略了新东方创始人俞敏洪的人格魅力;在这里,我第一次感受到知识的力量,拿到了开启另一个远方世界的钥匙。
也许是命中注定,2010年5月,研究生毕业一年后,我回到了母校任教。从此,我在延安这座城市正式扎根,成了地地道道的延安人。
从2002年来延安求学至今,一晃十八年过去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在这里度过。青涩的记忆就像是泛黄的照片一样开始模糊,但这里的人文风貌、山川沟壑早已深入我的骨髓;这里的人情冷暖、成长经历如同大树身上的年轮,早已融入我的记忆。
宝塔山巍峨挺立,延河水蜿蜒流淌,圣地蓝抬头可见。陕北美食洋芋擦擦、铁锅羊肉、壶口稠酒、杂粮枣糕、杂面、酸菜包子、红枣、小米如数家珍,枣园、杨家岭、延安革命纪念馆倒背如流,还有枣园1938、金延安、延安红街以及延安新区、学习书院、新华书店……昔日古朴安静的革命小城已然成为融红色历史与现代文化于一体的信仰之都、朝圣之地。
亲友每次来延安,我都迫不及待地带他们参观延安城;遇到外地游客问路,我总会耐心解答,以彰显圣地市民的热情。近几年,我曾两次带领学生实地调研延安文化产业的发展现状以及陕北民间文艺在延安旅游景区的应用情况,撰写资政报告,渴望以自己微薄的力量将延安丰富的革命资源和民间文化传播出去。每年国庆一过,枣园路两侧的银杏树如同一袭金色的披风,是众人的打卡地。我曾呼吁政府落叶时节暂停清扫人行道,让人们真正体验“无边落木萧萧下”的秋之美景,感受在大自然赐予的黄金地毯上行走的浪漫。
不知不觉,我爱上了延安人民的豪爽粗放、热情大方,爱上了清晨路边推着小吃车一路叫卖的延安腔调,爱上了这里“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河水潺潺、槐花满城飘香的春天,爱上了绿树成荫的夏天,爱上了硕果累累的秋天以及“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冬天。这里的人把喜欢热闹称为“爱红火”,把劳动称为“受苦”,把不客气称为“么事儿”,把好吧称为“能行”,表示惊讶时会来一句“天大大呀”……
工作后有了积蓄,我和爱人、孩子每年春暖花开时节都会选择一个远方的城市去旅行,每当在旅途中看到“延安路”的字样,听到悠扬的陕北民歌或者熟悉的陕北腔调,一种异常亲切的归属感和怀乡之情便油然而生。
2018年春天,我和家人从杭州、乌镇、绍兴、上海一带旅游归来后,发了一条朋友圈“:人们翻越千山万水、不辞辛苦地奔向远方,不过是为了那一抹绿。在放下身份、忘却自我的陌生环境里漫无目的地走一走,看看远方的人山与人海,尝尝他乡的美食,然后在赞不绝口、啧啧称奇、感叹不已之后,回到家里来一句:‘哎呀,还是家里好!’所以,旅行是为了在看清世界之后更好地了解自己,与自己更好地相处。远方是加油站!”
如果说远方是加油站,让我们在世俗生活中可以暂时抽身而去,肆意驰骋。延安则是根据地,是待我们领略完美景之后还能整装前行、投身其中的温暖臂弯。
去年我去北京访学,这是工作以来第一次离开延安城数月不归。每次爱人和孩子来看我,离别前,我都忍不住分别的泪水,仿佛短暂的离开就是永生的告别。常常在记忆里温习火车站通往枣园路的每一个站点,遥想回去后在这座城市里平凡温馨的幸福时光。那一刻,我才明白,延安犹如一颗种子,早已在我的心里发了芽,生了根;早已融入了我的血液,不可分割。
陕北大地上的高粱,每当收获时节,饱满的高粱穗弯着腰、低着头,仿佛在向给予它生命和力量的大地致敬和感恩。延安于我而言,就好比稻穗之于大地。看遍山川湖海,延安依然是我心灵的沃土和栖息的港湾,持续地给予我成长的力量和远行的勇气,给予我感受岁月静好的安心和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