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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首,难忘1969
李连科
  汽笛一声长鸣,一列火车喘着粗气,缓缓离开了锣鼓喧天的火车站。刹那间,车上的人纷纷从车窗内探出头来,呐喊着,啼哭着,挥动着手臂与家人告别。这是1969年元月19日10时49分的北京站,一个十分普通但又被载入史册的时刻。
  一千多名北京知青告别了亲人,远离北京,要到千里之外的革命圣地延安插队落户。这是一群十八九岁的孩子,有的更小,才十五六岁。
  列车喘着粗气,缓缓驶出车站。刚才还哭声一片的车厢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偶尔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没有一个人的脸上不挂着泪水。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家出远门,独自一个人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们的内心充满着疑问,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么样?不知道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在等待着他们。
  火车开始加速了,驶过丰台,车厢开始热闹起来。火车上毕竟是一群涉世未深的孩子,刚才还痛哭流涕,这时全然没了悲伤模样,谈笑声四起,有人竟抽起了烟,车厢内顿时烟气腾腾的。突然,一只鸽子从后边的车厢飞出,原来是坐在后边的同学带的。只见他捉住鸽子,向窗户外扔去。鸽子带着哨,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往北京方向飞去。看到这一幕,一股莫名的惆怅涌上我们的心头:“它比我们都强,还能回北京,回家。”
  中午时分,汽车在行驶了4个小时之后,到达了终点站——富县茶坊。
  下车后,我们听到茶坊街上的大喇叭中反复播放着欢迎词。各公社来迎接我们的社员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他们穿的衣服很奇特,空心大棉裤大棉袄,有的棉花还露在外面。这跟我们想象的社会主义新农村相差甚远。我们跟着社员上路了,我从此开始了一年零七个月的农村插队生活。
  村西边有一条小河,小河清澈见底,是我们经常洗澡和洗衣服的地方。过了小河,走上4里路就可以到达县城。我们只有赶集或者寄信的时候才去县城。那时的富县县城,只是宽不过10米、长也就500米的一条破烂不堪的街道。街道两旁的店铺卖些酱油、盐以及各类农具,偶尔卖一些当地产的点心——麻饼。
  当时全县都不通电,县里只有一台柴油发电机。每晚七点到九点供三小时电,而且仅供县城照明用。发电时间一过,全城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村里有几十户人家共200多口人,大部分人都住在山上。因为是靠河边,村里有一大片开阔地,种着几十亩麦子。由于村边又有小河,所以还有十几亩水稻田,这在当地绝对是得天独厚的大好条件。可是由于当时吃“大锅饭”,所以让这么好的条件都没有发挥作用。当地社员食不果腹,当年粮食产量低,根本不够吃,家家户户都吃糠咽菜,甚至把春播的种子都吃了。
  我们来到村里的时候,时逢冬季,正是农闲时期。这段时期,在农村叫“猫冬”。因为是冬季,我们也无事可干,于是就利用这段时间走遍了全村。这个村子并不复杂,穷是普遍的,大家都穷。但也有一些社员脑瓜活。曹家巷老曹家,生活就能说得过去。有一次我们去他家,他家正在熬小麻子油,我们目睹了做油的全过程。先把小麻子炒熟压碎,然后放在锅里加上水熬。熬到一定程度时,油的比重比水轻,油就会浮到水的上边。然后一点一点把油撇出,最后将撇出的油和残水用火烘干,剩下的就是油了。当时,小麻子油绝对是当地上品,每斤要卖一块多。当时,当地农村也没什么值钱的,只有自己养的几只鸡能换几个零花钱。鸡最贵也就一块来钱。所以每逢赶集时,我们几个知青一大早就去集市,买上两只鸡,回来之后借来老乡大锅一炖,美美吃上一顿,就算开了荤。
  我的同学黎明会针灸,他来到这缺医少药、交通不便的偏远农村,对这里的人来说,绝对是来了救星。找他扎针的人很多,我一般跟着他,给他当下手。村里很多人的腰腿病都被他扎好了。我们村里有一个叫成日强的社员,冬天过洛河的时候掉进河里,落下了老寒腿病,平日里拄着棍子,严重影响了走路,黎明就去给他针灸。治疗了不到两个月,成日强就丢掉棍子,行走自如了。结果一传十十传百,来找他扎针看病的人络驿不绝,甚至连外村的人都来找他来看病。我1970年招工走后,他留在村里当了赤脚医生,后来去了县卫生局工作。结果县卫生局多了一名干部,村里却少了一个好医生。
  我在生产队一年零七个月的时间里,几乎干过所有农活,真正当了一回农民。由于干活不偷懒、不耍滑、肯出力,很快成为知青中的十分劳力第一人。在农村这一年多,我不但得到了锻炼,还学会干很多农活。与此同时,陕北老百姓的朴实、勤劳、善良和吃苦耐劳也感染着我。我和社员们的关系都很好,他们在生活上、劳动上给予了我很多帮助。
  我在生产队期间,也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县的事,就是我们村复转军人高书义的死。高书义是我们村的社员,参军复员后回村参加劳动。但由于患有肺气肿,呼吸都费劲。队里为照顾他,让他照看河边的一个磨坊。高书义兢兢业业,不管什么时候社员要磨面,他都随叫随到,而且帮助大家一起磨,很受社员欢迎。我们来到这个村子后,黎明曾多次给他治疗过。但由于他的病已经很严重,只能帮他减轻一点痛苦。后来他不幸去世,只有30来岁。有干部把这事写成一篇报告,报告到县里。县里也很重视,认为这是一典型事迹。后来,高书义的事迹通过有线广播的宣传,很快家喻户晓。他下葬那天,葬礼很隆重,县里来了很多人,还开了追悼会。事后,全县掀起了一股学习高书义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热潮,还追认他为烈士。这件事在当时影响挺大,我作为当事人,始终参与其中。我们也挺受感动,也为我们村出现这么一位英雄而自豪。
  我在生产队只劳动了一年多,1970年,我参加招工便离开了生产队。如今,我离开那个小山村已经46年了,但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想起那个小山村。每天清晨,我会想起我要起床上早工了。我会想起8点多钟我们从地里回来,家家户户都要做早饭,缕缕炊烟从烟囱中升起。当时的早饭几乎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小米汤、玉米馍,但那也是补充体力所必须的。吃完早饭休息一会,也就是一袋烟的工夫,我们就要下地了,干的活都是队长安排好了的。我们知青和社员一样,扛着锄或是镢,要么锄草,要么开荒。
  46年,历史长河中的一瞬间。曾经年少的我们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好长好长的梦。这梦,时醒时做。梦醒时分,耐人寻味。我常常想,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使我们久久不能忘却当初的那个小山村?哦,想了想,是我们亲身的经历。这种经历,人生也许就一次,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有的。岁月留痕,当然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