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洛川曾是我下乡插队的地方，现在成了享誉世界的苹果种植基地。由于洛川地处渭北黄土高原，气候、土壤和地理位置成就了苹果的美味。除了苹果之外，这里的西瓜也长得又大又甜。
　　说到西瓜，那是我们村唯一的一块经济农田。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全村人都祈盼着风调雨顺，西瓜丰收，能卖个好价钱，给队上增加点收入。我们这些来自北京的知青，自从知道队上要种西瓜，更是朝思暮想，盼着能早日吃上西瓜。
　　到了8月，眼看着西瓜长大了，我们几个知青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专门休工一天，跑到瓜地去买西瓜。种瓜老汉一看见我们就笑了，因为在西瓜刚长到碗口大时，我们就偷偷地摘了一个，心里有数的种瓜老汉把丢瓜的事告诉了队长。队长很委婉地告诉我们，瓜没有长成吃不得，也是一种浪费。
　　这次，当种瓜老汉看到我们后，就赶忙招呼我们：“几个女子是来买瓜的吧！老汉我去给你们挑一个最甜的。”我们抱着买来的大西瓜回到窑里，几个人围在案板边，非常有仪式感地擦干净瓜皮上的尘土，一刀下去，西瓜皮炸裂，露出红瓜瓤。我们急不可待地捧起西瓜，一口咬下去，又酥、又沙、又甜，真是太好吃了。
　　到了中旬，西瓜开始大面积成熟，队长派会计俊峰、发贵和俊清三位村民，外加知青玉敏和我一起去延安卖西瓜。能有这美差真是太高兴了！一来，可以游览革命圣地延安；二来，守着西瓜可以天天吃啦！当天下午，我和玉敏就开始忙着跟老乡们一起摘西瓜。挑成熟的西瓜摘取，对于我俩来说可是个技术活，种瓜老汉凭着他的种瓜经验，示范着挑选瓜的动作，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一看、二拍、三听”。只见他蹲在地上，用那饱经风霜的大手拍拍这个，打打那个，然后果断地摘下。由于生、熟西瓜的水分含量不同，所以响声也不一样。熟了的西瓜拍打出来的声音有些闷，生西瓜敲击声则比较清脆。我俩重复着老汉的动作，仔细辨别西瓜的生熟。生怕摘了生瓜卖不出去而给队上造成损失。几个摘瓜的老乡发现我们拿捏不定的时候也会及时出手，帮助我们确认。最后，我们把精挑细选的一个个大西瓜抱到田头，装在架子车上，装了满满的三车。几个人回家吃了点东西，踏着夕阳的余晖就出发了。
　　从洛川到延安大约要走上三天。三个年轻小伙驾着车，三头牲口在前面拉着，形成了一个不小的车队。我俩大步流星地跟在后面，心想马上就可以看到宝塔山了，不由激动万分。
　　一路行走在通往延安的公路上，石渣铺成的路面坑坑洼洼，汽车一过，除了“嘎巴嘎巴”的响动，就是黄尘飞扬。
　　走着走着，我和玉敏远远地落在了乡亲们后边。天渐渐黑了下来，路上连一辆过往的汽车也没有，四周静悄悄的。路过村子时，偶尔可以看到窑洞里传出的亮光，听到几声狗叫。我是个特别胆小的人，就害怕天黑，何况在这偏远之地。一路上，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我就异常紧张。我和玉敏走在石渣路上，脚下发出的“嚓嚓”声都那么瘆人，总感觉自己后面跟着人……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是紧紧拽着玉敏的手臂，心里默默地念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来给自己加油。
　　前面的乡亲们大概也走累了，停下来休息时，才发现我俩没有跟上。乡亲们用当地呼喊人的声调叫我俩：“哦——玉敏，哦——淑琴……”这一声声呼喊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被黑夜吓得不知所措的我听到喊声后，立马有了胆量。“我们在这儿呢！”我随即回应。当走到乡亲们跟前，我俩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直后悔不该接受这趟“美差”。乡亲们看到我俩狼狈不堪的样子，心疼地说：“不行你俩就上车吧！”村民发贵还开玩笑逗我们说：“到时把你俩和西瓜一块卖了。”当时累得哪还顾得上逗笑，我俩不管不顾地爬上了车，躺在西瓜堆上。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伴随着车子的晃晃悠悠，我俩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车队走了一个晚上才走出洛川界，来到富县。车子停在一块玉米地旁，老乡把我俩叫醒。一睁眼，看到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还能听到河水流淌的“哗哗”声，我感到新奇。因为洛川在塬上，不仅没有河，就连吃的水都很困难。穿过玉米地顺着水声走了过去，看到一片不宽的水面。水流湍急，银白色的浪花互相追赶着，声音很大。久违的河水直抵心底，我心里突然酸酸的。“此时咱们的家人都还在睡梦中呢，如果父母知道咱们走了一晚上的山路，现在还在这荒野之地，得多操心呀！”我对玉敏说。说完，我把身子转了过去，玉敏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此时无声胜有声。
　　几个老乡掰了些玉米棒子，就地挖了一个小土沟，把玉米带皮整齐地码在上面，找来些干树枝和干草放入土沟点燃，烧烤起了玉米。火苗吐着小红舌头，我们的身上暖和多了。老乡不停地用手翻滚着玉米，不一会儿，玉米的香气就被烤了出来，散发着诱人味道。老乡让我们先吃。那一刻，我们的肚子真的饿了。虽然玉米的外衣被烤得黑黢黢的，可剥开之后，黄色玉米粒整齐地排列着，咬一口，别提多香了。我们边吃边说笑着，一身的疲倦和那忍不住的伤感被这一顿野餐吃进了记忆里。
　　此时我们已经走了近八十里山路，真是人困马乏了。我们来到了车马店，就是人和牲口歇脚的地方。院子很大，到处都拴着牲口，还有装货的架子车。赶早的人忙着收拾准备出发。老乡把我们的西瓜车停好，把牲口拴到石槽前吃草，三位男性老乡被安排在大通铺的房子里。我俩住哪儿呢？用心的小老板把我俩领到了一间装满草料的房间，在土炕上扒出一小块地方，弄了一卷子铺盖放在炕上，就成了我俩下榻的地方。入乡随俗，没有挑选的余地，铺上被子，和衣而睡，伴着草料特有的甘味，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晌午。我们在车马店吃了碗面条，三头牲口连吃带歇也差不多了，我们就继续北上。就这样走走停停，第三天中午到达了延安。
　　延安是革命圣地，是毛主席居住过的地方。虽然我们特别想四处逛逛，但我俩非常明白，我们的任务是来卖西瓜的，等卖完西瓜再说吧！车队直奔市场，开始卖西瓜。西瓜每斤售价0.12元，现在看起来不贵。可上世纪60年代末居住在延安的人，花几块钱买个西瓜吃，也算是件奢侈的事。老乡为了招揽生意，使出了杀手锏——让我们两个知青卖西瓜。对于我俩来说，卖东西还真不是第一次。在学校做“学工”时，曾到国营菜站和售货员一起蹬着三轮车到农村卖过菜。这一招果然奏效，来看北京知青卖瓜的人还真不少。人们围拢在我们周围问这问那，问我们是北京哪个学校的？在哪儿插队？来这里生活习惯吗？话语中透露出延安人对知青的关爱。我们也是有问必答，不忘推销我们的西瓜。当他们知道我们从洛川来，走了三天才来到延安，感到真不容易，不忘买个西瓜表示对我们的支持。老乡们把切好的西瓜让大家尝一下，主动帮顾客挑选，并承诺生瓜包换，秤给得足足的，顾客非常满意。诚信让我们赢得了市场，一下午就卖出去了一车多的西瓜。
　　时值盛夏，正午的太阳烤得我们汗流浃背。由于体会到这一路上的艰辛，我们再也舍不得吃一口西瓜，就想多给队上卖点儿钱回去。为了尽快把西瓜卖完，我俩建议走街串巷地叫卖。老乡一听有道理，按照我们的建议把西瓜拉到了家属区。这里的人们听说北京知青从洛川前来卖西瓜，出于好奇，少不了顺便买一个。
　　我们的西瓜在延安卖了不到两天，还剩下少半车。负责人俊峰决定把剩余的西瓜拉到甘泉去卖，还决定让我俩在延安多待一天，帮助我们实现登宝塔山、参观革命纪念馆的心愿，然后坐汽车回洛川。我俩看到卖西瓜的任务还没完成呢，怎能半路开小差？于是决定放弃参观，跟着老乡一起去甘泉。
　　延安到甘泉三十多里路，我们走了三个小时就到了。甘泉县的大街上、电影院旁边都留下过我们卖西瓜的身影。和老乡预料的一样，我们在甘泉卖掉了剩余的西瓜。
　　西瓜卖完了，我们坐在架子车上。小毛驴似乎也为我们能够出色完成任务而高兴，一路小跑着前行。中途到了一个叫茶坊的地方，我们仍然住在车马店。这店不大，没有多余的房间，我们五个人被安排在一个房间内。房间内有一个大通铺，倒是很干净，我俩睡一头，那三个老乡睡一头，就这样过了一夜。会计俊峰还在这里买了点菜，利用店里的厨房亲自给我们做了一顿臊子面，算是犒劳大家。
　　回到村里，一同去的几个老乡直夸我俩能干，我们也开了女知青出去卖西瓜的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