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刚插队的时候,有一天,我口渴了,就掀开水缸盖,舀了多半舀子水,美美地喝了一通。这时,水舀子里还剩下小半舀子水,我就顺手泼到了地上,放下水舀子,抹了一把嘴,刚要离开。
这时候,不知谁在我肩头拍了一把。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临时帮我们知青做饭的李正信老汉。老汉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翘着花白的山羊胡,笑着对我说:“你这娃子,要是到别人家也这么喝水,人家非揍你不可!”
“干嘛揍我呀?”我用力甩开他按住我肩头的手,不解地问。
“你渴了,到谁家都可以找水喝。你喝多少人家都不吝惜。但喝剩下的水,你得给人家倒回缸里去,不能泼到地上啊!”
“那多脏啊。”我不以为然地说。
这时,老爷子突然收敛笑容,严肃地说:“咱们生在塬上,每一滴水都来之不易,往后你慢慢就会明白的。”
我们知青户,可以看作是一个大家庭。日常劳动生活中,我们分工明确:男知青常年下地干活兼砍柴等,女知青除下地干活砍柴外,还要轮流在窑里做饭、磨面、驮水。
下沟驮水,一般都是各家各户凑够几头、十几头驴一起下沟。而下沟驮水,没必要家家户户都派人去。大家互相帮助,这次你家去一个人,下次我家去一个人。一般都是共去三四个女娃即可,这中间也包括我们的女知青。偶尔还有一两个壮年汉子跟着下沟驮水,最多也就是四五个人。
好劳力一般都不肯误工专门去驮水,只有在自家生活用水实在接不上的情况下,他们才肯误工下沟驮水。
我们村的水源,是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开凿出来的一个一米多深的长方形大水槽。一股从石缝中源源不断流出的清凉甘甜的泉水灌满石槽后,便漾出石槽边沿,在沟壑里向着下游继续流淌。那宽宽的石槽,可以一次性放入十几只木制的密封桶。每只密封桶上有两个木塞子,灌水时,木塞子须全部打开,泉水就会顺利地灌入桶中。
灌满水的木桶非常重,要把这么重的两个木桶稳稳地固定在驴驮架上,既要费把子力气,还要讲究技巧。
要往驴身上挂这么重的桶,驴往往也不会顺从的。这就需要两个人共同配合。一个人牢牢地抓住驴缰绳,控制住驴,使其不要乱动;另一个人的一只手首先要把一只桶举到驮架顶端放稳,另一只手提起另一只桶,放到木制驮架的一边,用膝盖抵住,然后迅速用铁锚链锁住两个木桶把儿,再缓缓地将两只桶平稳地挪在木支架的两边。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由于生活所迫,这些农村的半大女娃们,从十岁左右就都已经开始下沟驮水了。
山间蹄声驮帮来。女娃们吆喝着长长的驴驮队,开始向山上攀爬。只见小毛驴的两条后腿交替着向后绷直,用力蹬着坡道;两条前腿也是前后交替着,努力向前,驴尾巴一撅一撅的。能够使上劲儿的驴,肚皮也会绷得紧紧的。
那时候,乡亲们连饭都吃不饱,驴就更吃不好,只能喂些谷秸和麦秸,基本没有什么营养,所以身体也不是十分健壮。
你不给驴吃饱吃好,驴就会给你颜色看。
驮水途中,一旦走到陡坡或湿滑的路面,驴往往会摔倒滑倒,趴卧在地上。这时候,要由一个人使劲往前拉缰绳,另一个人用肩膀使劲抵住驴尾巴根,驴自己也得使劲,才能爬起来。而有的驴由于体质弱,跌倒之后即便再使劲也爬不起来。这时候,人们只得先把驴身上驮的水桶卸下,才能把它扶起来。
羊粪是农家粪肥中分量最沉的一种粪。生产队经常要掏羊圈,用筐往地里送羊粪。长时间掏羊圈挑担子,可以使人练就一副铁肩膀,我们男知青个个都成了挑担能手。
凭着这副铁肩膀,我们也能和村里的好劳力一样“搂草打兔子”了。我们一边吆喝着驴,一边挑着水,爬上几里山路,把水挑到窑里。
刚开始,我们没有掌握挑水的技巧,常常是满满一担水挑到窑里后,两桶水就各剩下半桶了。要知道,那个时候,身上的汗水流多少都不心疼,桶里的水洒到地上一滴,都心疼啊!
为什么老乡们就能稳稳当当地把整桶水挑到窑里呢?经过长期摸索,我们男知青都掌握了挑水的技巧。
毫不夸张地说,几十年后的今天,如果让我再次挑上满满一担水行走在稍陡一点的山坡上,我依然可以一路碎步小跑却不会洒出一滴水。如果要爬较陡的坡,我还会随着前进的步伐,把两只水桶前后晃悠起来。借着水桶的惯性,给腿部一定的助力。这样既省力,水也不会洒出来。